把所有星河歸還給長夜

喜東東

作者有話說：不知在哪兒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你做三四月做的事情，在八九月自會有答案。所以呀，真心喜歡的事情，一定要堅持去做，或許結果會來得稍微晚一點，但它一定不會辜負你。萬分感謝小明一直耐心地幫我看稿改稿，才讓這個故事在六月與你們相見，也希望我們來日方長。

我的心情像是被海水浸潤過一般，濕漉漉的。青春時代的第一場喜歡，還未來得及宣之于口，就這樣落幕了。

Chapter 1

如果事先知道理發店的小哥是如此熱情的話，打死我，我也不會一個人勢單力薄地踏進這家理發店。

此時此刻，發型師Tony正拽著我的胳膊口若懸河地向我介紹著洗剪吹、燙染豪華套餐，我幾次欲開口拒絕，都被他直接無視。

盛情難卻之時，我忽然瞥見玻璃門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心有靈犀一般，程嘉煜也正好看到我，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拼命地朝他招手。

“不好意思啊，我妹妹又逃課了，我得抓她回去。”程嘉煜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對Tony說道。說完，他抓著我的后領像拎小雞一樣把我帶出了理發店。

絲毫沒有感恩之心的我抬頭瞅了一眼道：“程嘉煜，你不能仗著比我高就想當我哥啊，我可是比你大十天！”

程嘉煜對我的話不以為然，望了一眼我的身后，問道：“你來這兒干嗎？想剃發修行？”

我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我的頭發問道：“你覺得我剪成短發怎么樣？”

“丑。”程嘉煜想也沒想就露出嫌棄的表情。

這下我是真的生氣了，我踮腳揪住程嘉煜的耳朵，惡狠狠地說道：“你不喜歡，有人會喜歡的！”

程嘉煜打掉我揪住他耳朵的手，向后退兩步，彎下腰來湊近我，一張欠揍的大臉近在咫尺：“誰？唐佑白嗎？”

突然被戳中心事的我一時忘了反駁，察覺到臉頰微微發燙時，程嘉煜已經轉身走了，留下一句十分不好聽的話：“唐佑白就算喜歡短發姑娘，也還是要看臉的！”

我朝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拳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在理發店附近徘徊了很久，直到太陽落山，才再次鼓起勇氣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門，迎面走來的還是Tony。

Tony見是我，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姑娘，逃課是違反校紀校規的，學生的任務是好好學習……”

我掏出手機給他看：“叔叔，今天是周六。”

空氣瞬間安靜了幾秒鐘。

我率先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我……我想剪個短發。”

Tony仿佛一瞬間恢復了活力，在他再次給我介紹了一遍豪華大套餐，我不得已選擇了一項之后，他終于對我的頭發動手了！

Chapter 2

留了好久的長發落地的一瞬間，我腦海里閃過的全是唐佑白的身影。

那天體育課下課，唐佑白抱著籃球跟一群男生說說笑笑地朝教室走去。有人打趣地問他喜歡什么樣的女生。他一笑，漫不經心地說了句：“短發的。”

那天我正好走在他們的側后方，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落入我的耳中。而“短發的”這三個字更是銘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喜歡唐佑白。

他說他喜歡短發的，所以，我想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Tony放下剪刀，大手一揮說“好了”的時候，我才從漫長的神游中回過神來。抬頭看向鏡子的那一瞬間，我有種想把他大卸八塊的沖動。

我所臆想的短發是那種溫婉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把的短發，而眼下我頭上是那種再短一截就變成寸頭的短發。

我扭頭質問Tony：“這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Tony顯然還沉浸在對自己作品的得意之中，沾沾自喜道：“你們逃課叛逆的中二女生，不就是覺得這種假小子的發型很酷嗎？！”

次次考試年級前三、從不逃課的我無話反駁，只好把這筆賬記在了程嘉煜的頭上，誰讓他造謠我逃課！

第二天，我鼓起巨大的勇氣才背著書包出門，一路上總感覺有人對我的頭發行注目禮。我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正好撞見唐佑白。看到我的發型，他明顯愣了愣，猶猶豫豫道：“你……剪頭發了？”

我的耳根不可察覺地燒了起來，小聲說道：“嗯，可惜剪得太難看了。”

瞥見唐佑白憋笑的臉，一瞬間我只覺得羞憤難當。我不要面子的嗎？！

程嘉煜抱著籃球大汗淋漓地出現在走廊那頭，身后還跟著幾個男生。其中一個眼尖地看到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任時月！你有什么想不開的，竟然去剪成這發型，想當我們煜哥的好哥們兒就直說啊，不用剃發表誠意！”他話音剛落，其他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程嘉煜將手里的籃球扔向剛剛說話的男生，從我身邊經過時，順手摸了一下我的頭頂，語氣漫不經心：“有什么好笑的，上課去！”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發誓我堅決不會踏進那家理發店半步！可好在我心寬，最懂得自我安慰，發型丑是丑了點，可至少在唐佑白的心中留下了那么點印象。這比起以往我刻意從他座位前經過數次，他都不會看我一眼，已經大有進步了。

可對于昨天程嘉煜在理發店門口對我的冷嘲熱諷，我至今耿耿于懷。我決定先跟他冷戰三天。

可沒想到，第二天，程嘉煜頂著寸頭來上課了。他之前一直留著短碎發，看起來溫和乖巧、人畜無害，剃了寸頭，眉目間更硬朗了幾分，英氣逼人。

程嘉煜這一舉動轉移了廣大同學的議論目標，我那一頭糟心的短發終于不再成為熱點。我暗自以為這是程嘉煜服軟的表現。

他的座位就在我的后面，課間，我不計前嫌地轉頭向他道謝：“關鍵時刻肯為兄弟我排憂解難，夠義氣！”

程嘉煜打開我伸向他寸頭的手，嫌棄道：“你想多了，我昨天和籃球隊的打賭輸了，才去剃的頭發。沒想到還順便幫某人轉移了一下視線。”

好一個順便，我心情愉悅地轉過身去寫數學題。

我還沒下筆，程嘉煜的手掌就落在了我的頭頂。他湊上前來，溫熱的鼻息撲在我的耳邊：“任時月，知恩圖報，你也順便幫我一個忙吧！”

就知道是這樣的，我一把推開他的頭，沒好氣地問道：“干嗎？”

程嘉煜笑得格外真摯誠懇：“我們籃球隊缺一個后勤人員，組織需要你啊！”

我忽然想起體育課上唐佑白投進的那個帥氣的三分球，便問程嘉煜，他們籃球隊都有哪些人。

當程嘉煜說出唐佑白的名字時，我立刻打斷他的話，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Chapter?3

唐佑白是高二才轉到我們學校來的。他一米八幾的個子，五官輪廓分明，一雙桃花眼格外勾人。和程嘉煜那種陽光、充滿活力的好看不同，他的好看是內斂又溫柔的。

加上轉校生的身份，唐佑白一時在整個年級內格外引人注目。籃球場上投進兩個帥氣的三分球，總能惹來全場女生的尖叫。校籃球隊教練也注意到了他，便將他收進校籃球隊。

程嘉煜是校籃球隊隊長，每個周五的下午，他都會帶領球隊在籃球場上訓練。而我的任務則是幫他們買水、看守東西。

這份差事倒是正好給了我一個光明正大地看唐佑白的理由。閑暇之余，我的目光總是落在他的身上。

可惜，他并未領悟到我的這份小心思，我們連對視都很少。

倒是程嘉煜幼稚極了，每逢自己進球都會拼命朝我揮手示意，生怕我錯過他任何一次耍帥的機會。

球場邊偶爾也會有其他的觀眾。我沒想到我能經常看到隔壁班的書漫。

書漫，光榮榜上大神級別的人物，次次考試坐著年級第一的寶座，科科趨近于滿分。不過，傳聞她是一個只愛學習的“小書呆子”。

能吸引“小書呆子”也來球場，想必跟我一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好奇地偷偷觀察她，想看看是什么樣的人能俘獲大神的芳心。

久而久之，我發現那個人是唐佑白。

每當唐佑白進球的時候，書漫的嘴角會不自覺地彎起來。而唐佑白那從不投向我的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飄向書漫。

我心中的警鈴大作，危機感油然而生。我這才意識到，剪短發的不止我一個人，書漫也是短發，還是那種溫柔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把的短發。

唐佑白進校隊晚，之前也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訓練，所以在訓練的過程中體能有點跟不上。訓練結束以后，他被程嘉煜留了下來，增加了三千米的長跑訓練。

唐佑白應了聲就開始繞著操場跑圈。程嘉煜走過來伸手向我要礦泉水。我把水遞給他，有些擔憂地問道：“程嘉煜，三千米也太多了吧？”

程嘉煜垂眸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不多，我們之前訓練的時候都是五千米。”

幾圈下來，唐佑白的速度明顯下降，看起來體力不支，十分吃力。我擔心他會倒下，轉頭對程嘉煜說道：“可是，唐佑白跟你們不一樣啊，他那么瘦，以前又沒訓練過。”

聽見我說的話，程嘉煜擰瓶蓋的手頓住了。暮色昏沉，倦鳥歸林，周圍的一切都暗淡了下來。唯獨程嘉煜盯著我的眼睛里有忽明忽滅的光。

他忽然揚起嘴角笑了一下：“任時月，我跟他哪里不一樣了？”

說罷，像是負氣一般，他轉身走掉了。抬腳的瞬間，我聽到他極小聲地說了句：“我以前訓練比這還要辛苦的時候，你都沒來看過我一眼。”

充滿委屈的聲音，被吹散在晚風里。

Chapter 4

那晚我和程嘉煜不歡而散之后，他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一連兩三天都沒有主動同我講過話。我耐著性子笑嘻嘻地轉過頭去找他說話，他也只是淡淡地嗯一聲。幾次之后，我心里也有些窩火。

這天下午的訓練，唐佑白又被單獨留下來，而這次的長跑訓練被程嘉煜加到了五千米。

跑到四千米的時候，唐佑白幾乎趨近于走了。看著他因體力不支變得慘白的臉色，我心疼極了。可程嘉煜站在一旁看著，完全沒有喊停的意思。

我忽然想起每次體育測試跑八百米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程嘉煜就會在一旁跟著我跑，給我加油。每次都是他跟著我跑，我才能跑到終點。

腦子里還在想著，我的腳卻已經不自覺地邁上了跑道。我全然忘記自己是連八百米都跑不下來的人，就跟在唐佑白的外側陪他跑，一邊跑，一邊小聲地給他加油。

漸漸地，我也開始體力不支，肺部生疼，嗓子充血。可看著身側的唐佑白，我又總是在心里勸自己再堅持一下。

第一次單獨和他一起做某件事，所以，我得再堅持一下。

最后半圈的時候，我的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兩眼一黑，整個人栽了下去。倒地的一瞬間，我聽到程嘉煜焦急的喊聲。

再醒來時，是在校醫務室，程嘉煜坐在我的床邊發呆。見我醒了，他忍耐了許久的脾氣終于爆發，厲聲數落我：“任時月，你挺有能耐的啊，心里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沒點數嗎？！”

“你這么喜歡跑步啊，八百米怎么不拿個第一名呢？！”

我朝被窩里縮了縮頭，自知理虧，一言不發地聽著程嘉煜發脾氣，心里想的卻是唐佑白，我可是為了陪他才倒下的啊，他怎么都不來看我一眼呢？

我正想著，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唐佑白提著水果走了進來，我剛咧開嘴笑，想跟他打招呼，就看到他身后的書漫。而他的肩上背著兩個書包。

我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唐佑白將水果放在床邊的柜子上，向我解釋說長跑是正常的體能訓練，他能堅持下去，我不用為他擔心。再次向我道謝，囑咐我注意身體之后，他離開了病房，書漫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

程嘉煜這時還不忘落井下石，嘲諷似的說道：“看吧，你又多管閑事，自作多情了吧。”

我張了張嘴，想反駁，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我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對某個人發酵出一種名叫喜歡的情愫，他在明處，一舉一動都坦坦蕩蕩;我在暗處，一切小心思都躲躲藏藏。可這份小心思才剛剛露出一點馬腳，就被扼殺了。

見我哭了，原本氣焰囂張的程嘉煜頓時偃旗息鼓，一時間慌了神，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姑奶奶，我錯了，我發誓，我再也不對你吼了，別哭了。”

我這人有個壞習慣，只要一哭，就會流鼻涕。我和程嘉煜青梅竹馬多年，四五歲的時候就拿著竹棍在大院里打打殺殺，長大之后，拌嘴互懟更是家常便飯。而此刻，他卻拿著紙巾動作輕柔地給我擦鼻涕。

一瞬間，我竟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時光溫柔的錯覺。

察覺到我片刻的安靜和灼灼的目光，程嘉煜別扭地收住手，站起身，將一張紙巾粗暴地按在我的臉上：“沒長手嗎？自己擦。”

我懶得跟他計較。

從醫務室出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整個學校變得十分空曠安靜，路兩旁亮起昏黃的路燈，我扯了扯程嘉煜的袖子：“我身體太虛弱，走不動，你背我吧！”

程嘉煜嘴上說著我活該，卻還是順從地蹲了下來。他的頭發長長了一點，不小心蹭到我的臉上，有些輕微的扎人。

晚風輕拂，一路靜謐。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聽見程嘉煜叫我的名字，聲音溫柔又清澈。

他說：“任時月，你不要因為唐佑白而不開心了。”

Chapter 5

醫務室的那一次，徹底打擊了我對唐佑白的滿腔熱情。饒是我再笨拙遲鈍，也該知道喜歡這件事情得你情我愿。

我以臨近月考要抓緊時間復習為借口，逃掉了籃球隊的后勤工作。反正每次喝的礦泉水都是程嘉煜搬到操場邊的，我其實根本幫不上多大的忙。

周五下午放學，我做完值日剛走出教學樓，程嘉煜就抱著籃球氣喘吁吁地停在我的面前。

“任時月，說好了的后勤人員，你怎么不來了。”

我心虛地別開頭，最后卻選擇了實話實說：“我不想去了。”

程嘉煜敲了一下我的頭，說道：“馬上高三了，這次球賽是我當隊長的最后一次比賽了。你難道不想見證一下我高中生涯最后的輝煌征程嗎？”

我抬頭對上程嘉煜的眼睛，他的眼睛亮晶晶，執拗而認真地看著我。

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后來的訓練中，我在休息場地碰見過幾次書漫，她還是同往常一樣，視線只落在唐佑白的身上，在兩人目光相撞時恬淡地笑。我莫名有些心酸。

為了避免這種難過的情緒，我迫使自己轉移注意力，將更多的視線投向程嘉煜。程嘉煜是真的很厲害，球技高超，指揮有條不紊，還是和以前一樣愛耍帥，一進球就沖我招手。

區籃球聯賽很快就到來。彼時正臨近期末考試，我假裝肚子疼，才向班主任請到假偷偷去看比賽。

我們校籃球隊那天狀態極好，加上平時刻苦訓練，配合有序，一舉拿下了冠軍。程嘉煜身為隊長，在整場比賽的過程中發揮穩定，但是，那天全場最耀眼的人是唐佑白。

唐佑白投籃準確，再加上身高優勢，幾乎進了大半的球，最后時刻比分追平，是他那個關鍵的三分球讓我們校籃球隊奪冠。

好在程嘉煜并不計較這些，贏了比賽就十分高興。晚上的慶功宴，一行人興沖沖地走進火鍋店。程嘉煜說我身為后勤人員也功不可沒，吃火鍋的時候，也捎上了我。

有唐佑白在，我收斂了以往胡吃海塞的模樣，小口地喝茶，小口地吃菜，十分淑女。程嘉煜好幾次朝我投來不解的目光，都被我瞪了回去。一群男生贏了比賽比較興奮，再加上吃飽放松起來，就開始有點飄了，聊天的話題從學習、比賽扯向了天際。

有人打趣地問唐佑白：“就二班那個學神書漫，平時看起來兩耳不聞窗外事，但總跑來看你打球，老實交代，你們什么關系啊？”

唐佑白笑了一下答道：“好朋友，我們以前是鄰居。”

回答輕飄飄地落入我的耳中，卻將心中那點將熄未熄的火重新點燃。

對啊！唐佑白和書漫為什么不能像我和程嘉煜那樣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呢？況且，唐佑白親口說的，他們只是好朋友。

我的心情頓時愉悅了起來，連帶著看旁邊生怕我吃得不夠多，不停給我夾菜的程嘉煜都順眼了許多。

晚上躺在床上，想到唐佑白說的話，我有些興奮得睡不著，翻來覆去，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了響聲。

我打開微信找程嘉煜，剛喊了他一聲。他便回道：“餓了？”

我回了個點頭的表情包。

“開窗，老辦法。我給你做了蛋炒飯。”

我打開窗戶的時候，程嘉煜已經站在樓下，我拿出一截繩子綁著一個小竹籃吊了下去，他把蛋炒飯放進竹籃里，我再把它拽上來。

這是我和程嘉煜獨創的方法。初中的時候，我處于叛逆期，經常和我媽吵架，剛開始是賭氣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去吃飯，后來氣消了，卻覺得出去太沒面子了。

后來，程嘉煜知道了，就想了這樣的辦法，送飯給我吃。不得不說，他做的飯是真的好吃。

Chapter 6

籃球賽結束，期末考試接踵而至，高三也如期來臨。

我沒想到，有一天唐佑白會主動來找我。而原因是讓我幫他補課。

唐佑白的成績一般，勉強過及格線。或許是高三的來臨給了大家無形的壓力，大家紛紛開始特別重視成績。

我當然答應了他。坐在后面的程嘉煜聽見了，也趕過來湊熱鬧：“人美心善的任老師也拯救一下在邊緣線上掙扎的我唄。”

程嘉煜成績雖不如我，但并不差。可他軟磨硬泡一天，說了八百遍，我不得已答應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程嘉煜對唐佑白有種莫名的敵意，具體表現在他處處針對唐佑白的話中：“唐佑白，你怎么不找你的好朋友書漫補習啊，人家可是學神，比我們小任老師都厲害。”

“唐佑白，你蠢死了，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

我忍無可忍，只好拿習題冊拍在程嘉煜的臉上，呵斥他閉嘴。

可程嘉煜確實問到我的心坎上了，唐佑白和書漫關系那么好，為什么他不找她補習反而來找我？

莫非是老天開眼，讓他看到了我的好？想到這，我對給唐佑白補習這件事更上心了。

轉眼，到了元旦節。學校只給了我們一天假期。我們仨約好一起去圖書館學習。

早上，我先去程嘉煜家敲門。半晌，門才開。程嘉煜病懨懨地站在我的面前，臉色蒼白、有氣無力。我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發燒了。

我命令他回床上躺著，輕車熟路地翻出體溫計、退燒藥，看著他吃下后，才松了口氣。想著還約了唐佑白，我打算先走。

可程嘉煜一把拽住我的手，因為發燒，他的眼角有一點紅，嗓音沙啞：“你好狠心，你怎么舍得讓我一個病人獨守空閨。”

他的表情無辜又可憐，不去當演員真是太可惜了。

我縮了縮手，抽不動，只好坐下來陪著他，順便給唐佑白發信息。我想了想，告訴他我晚點到。

感冒藥自帶催眠效果，不一會兒，程嘉煜就睡著了。我起身給他掖好被子，想到唐佑白還在圖書館，狠心關上了門。

唐佑白提前占了位置，看到我來，朝我揮手示意。我們同往常補習一樣，他把不會的題圈出來，我給他講解。

出門的時候，天氣陰沉，大風呼嘯，此刻卻下起了雨。望著突變的天氣，想到生病的程嘉煜，我一時有些心神不寧，擔心他臥室的窗戶沒關好，更容易受涼。

這時，唐佑白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我瞥了一眼，是書漫。唐佑白走出去接電話，回來之后，動作利落地收拾好書包，他向我道歉：“不好意思，我得去接一個人。”

我擺擺手示意他沒關系，想著外面的天氣，將書包里唯一的一把傘遞給了他，他接過道謝，匆忙地離開了。

我忽然沒了學習的心思，心情變得如同這天氣一樣，潮濕又冰涼。我忘了我只有一把傘，無奈被困在了圖書館。

天氣越來越惡劣，臨近下午的時候，圖書館的人已經走了一大半。我懨懨地趴在桌子上，忽然，腦袋被人敲了一下。

我抬頭一看，是程嘉煜。他帶著滿身的冰涼氣息站在我的面前，動作利落地幫我收拾好書包，背在肩上，拉著我走了出去。

我和程嘉煜并肩走在一把傘下，傘的大半都朝我這邊傾斜。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朝前走，應該是生我的氣了。

我忽然意識到，我的頭發已經長過肩膀了，而他早已不再是寸頭。

Chapter 7

吹過風，受過凍之后，程嘉煜的感冒更加嚴重，他一連請了三天病假后才來上課。偶爾聽見他在我身后的咳嗽聲，我十分內疚。

程嘉煜還在生氣，對我的態度不咸不淡。可我理虧在先，只好默默地忍受。

那幾天，整個高三年級都在傳一個消息，說是因為校籃球隊表現突出，學校給了校隊一個體育特長降分錄取的名額。年級主任把程嘉煜和唐佑白叫走談話，更是證實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程嘉煜擔任籃球隊隊長盡職盡責地帶領籃球隊一路輝煌，自然無可厚非。而唐佑白在區聯賽中帶領全場，表現突出，也引起了校方的重視。可名額只有一個。

圖書館事件之后，我對給唐佑白補課的興致銳減，好幾次以有事為借口沒給他補習。關于名額的事情，我雖然也好奇會花落誰家，可想著公平競爭，并未太多關注。

可我沒想到唐佑白會因為這件事情找到我。

那天輪到我做值日，所以我來得比較早，而唐佑白也早早地等在了教室。

一米八幾的少年氣質清冽，脊梁挺拔，語氣卻帶著一絲絲卑微和請求。唐佑白告訴我，他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出了車禍，腿落下殘疾，后來母親嫌棄他父親，干脆離婚改嫁。父親靠給別人擦鞋維持生計，含辛茹苦地將他拉扯大。

十幾歲的同齡人，關于未來，除了高考以外，總覺得自己還有無限種可能。可唐佑白站在我的面前，苦笑著說道：“任時月，高考真的是我目前唯一的出路了。”

“我會更加拼命地學習，可我真的很需要這個降分名額。能不能拜托你，替我求一下程嘉煜，求他把這個名額讓給我。”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沉重的現實帶給一個人的殘酷，我的同情心幾乎瞬間泛濫，我想也沒想就拍了拍唐佑白的手臂說道：“好，我幫你跟程嘉煜說。我們關系最好了，他肯定會答應的。”

我答應唐佑白的這件事，成了壓在我心口的包袱。我知道這樣對程嘉煜極其不公平，所以，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對他開口。

這天，在我第三次叫住程嘉煜卻沒有下文的時候，他叫住了我，像是往常一樣，語氣散漫又囂張：“任時月，你覺得我厲害嗎？”

我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隨口附和道：“厲害，厲害，我煜哥超級無敵厲害！”

過了很久，他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道：“小爺我行走江湖多年靠的是實力，才不需要降分錄取這種玩意兒。誰要就送給誰吧！”

我長舒了一口氣，懸在我心口的這件事，竟然還未開口就解決了。

可我沒看到的是，程嘉煜眼里的光，隨著天邊的一顆星一同熄滅了。

Chapter 8

高考在悶熱的暑氣和聒噪的蟬鳴聲中落下了帷幕。

唐佑白高考發揮超常，再加上降分錄取的優惠，最后被一所很不錯的重點大學錄取。我和程嘉煜正常發揮，一同考去了鄰省，我們的學校只隔了五個公交車站。

回學校領畢業證的那天，發生了一件令在場所有人都難忘的事情。

唐佑白像是童話故事中的王子一樣，牽著五顏六色的氣球，走向書漫，當著所有同學的面向她表白。

我站在人群之外，隔著一片喧囂，看見書漫紅著臉點頭，看見唐佑白眼里難掩的激動與開心。

我的心像是被海水浸潤過一般，濕漉漉的。青春時代的第一場喜歡，還未來得及宣之于口，就這樣落幕了。

喜歡這件事有時候是分先來后到的。我和唐佑白短短兩年的同學緣，自然敵不過他和書漫的青梅竹馬的情意。在圖書館，他丟下我去找書漫的那一刻，我便懂得了這個道理，也做好了接受這個結局的準備。

臨別之時，唐佑白找到我似是有話要說，我卻先開了口：“書漫的成績比我的還要好，你為什么不找她補習，反而來找我？”

唐佑白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默默努力把我和她的差距縮小一點，給她一個驚喜。”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伏筆早已在過往中埋好。

我有滿腔熱情，卻是徒勞無功，我的心中有隱隱的羨慕和遺憾，但此刻，更多的是釋懷。

“真是太謝謝你和程嘉煜了！要不是你們，我就考不上這么好的學校，更沒辦法跟書漫考去同一個城市了。我剛剛和程嘉煜說好了，改天請你們吃飯。”

我詫異地問道：“你和程嘉煜說好了？”

唐佑白點頭道：“對啊，我跟他道謝，他還讓我好好謝謝你，說要不是你勸他，他還有點舍不得這個名額。”

可當時明明是程嘉煜主動提出放棄名額的，我根本未來得及跟他說起這件事。

唐佑白半開玩笑道：“任時月，我覺得程嘉煜挺喜歡你的，你可不要錯過了。”

我的心頭忽然涌起一陣強烈的不安，四處張望，發現程嘉煜正靠在走廊上玩手機。我們之間的默契像是忽然耗盡了一般，我望了他好久，他從未發覺，沒有回望我一眼。

也是從那刻起，我發覺我和程嘉煜之間有哪里不一樣了。

可我們是這么多年的青梅竹馬，就算大學不在同一個學校，也只隔五個公交車站的距離。況且，程嘉煜對我這么好，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把以前的他找回來。

Chapter 9

我和程嘉煜只隔了五個公交車站的距離，不近不遠，可不知從哪天起，卻再難相見。

上了大學的程嘉煜一下子變得格外忙碌。很多時候，我打電話給他，他都借口有事要忙，匆匆掛斷。從前每天形影不離的我們，如今一個月才能見兩次面。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陽光活潑，對我囂張又毒舌。可我對他的喜歡，來得后知后覺，卻格外洶涌澎湃。

過去十幾年有關他的種種時常在我的腦海中閃現。

我闖禍時，總是他擋在前面替我挨罵;我哭的時候，是他耐心地給我擦眼淚、鼻涕;我受傷時，他背著我;下雨時他接我回家，他替我分擔一切愁苦，與我分享一切快樂。

可因為我們太熟悉，我把這些看成理所當然的事情。我肆意揮霍著他對我的好，卻忽視了他的重要性。

每當我想到這些，我對程嘉煜的愧疚便多了一分，對他的喜歡又深了一分。我捧著十二分赤誠與真心想去彌補年少時的笨拙，展露自己遲來的喜歡，可我們認識那么多年，我怎么會察覺不到他對我的抗拒和逃避。

我只是不愿承認罷了。

直到大二的某天，我去他學校找他，剛走到校門口，就看見他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姿態親昵又曖昧。

我氣沖沖地走到他的面前，質問的話還未說出口，他便先開了口。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任時月，這是我的女朋友。”

一瞬間，我所有的怒意和勇氣都消失殆盡，只好落荒而逃。

我再也沒有主動找過程嘉煜。五個公交車站的距離，仿佛隔著山隔著水。我不得不承認，我失去了這個少年。

很久以后的某個深夜，我潰不成軍，忍不住撥通了程嘉煜的電話。

我鼓起勇氣問他：“程嘉煜，你以前是不是喜歡過我？”

電話那頭靜默了半晌，才傳來聲音。他說：“是的。”

我的眼淚一瞬間決了堤。

我問他：“那你為什么放棄我了呢？”

程嘉煜提到了唐佑白讓我幫他勸程嘉煜把名額讓給他的那個早晨。

那天，程嘉煜剛好走到門口，聽見了我和唐佑白的對話。

他在電話那頭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他說：“任時月，我那時候可喜歡你了，我總想著再等等，你就會發現我的好。可你從來都沒有堅定地站在我這邊過。”

其實，程嘉煜那天只聽到了我和唐佑白的最后兩句對話。

他不知道那一刻我泛濫的同情心，以為我是因為喜歡唐佑白，才會答應唐佑白。

程嘉煜對我的那場喜歡里，所有的情節全是他一人在推動。而他站定的地方，就是結局。人與人的緣分也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天。曾經我被他堅定地選擇，珍而重之地愛護，可我總是看不見他的好，總是把他一個人丟棄在風雪里。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終于有一天，我也被他丟棄了。

哪能不遺憾呢？

所以，后來，我只是想著這世間他與我同在，就覺得再知足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