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類型、蓄禁及管護技術研究

馬國君　韋凱

摘要：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是指在人工營林幼苗種植郁閉成林或發兜木萌芽成林后到成材伐賣這一過程中，賣主和買主簽訂的山林權益民間規約性契約，內容涉及青山買賣原因、青山四至、青山價格、經營權限、蓄禁制度，以及林業管護技術等，是人工營林規范管護的重要契約之一，故厘清這一契約類型及其所隱含的林業蓄禁制度和知識，對于揭示清水江流域人工營林繁榮原因、管理技術細則、民族山區傳統林業文化遺產內涵有著積極意義。

關鍵詞：清水江流域;林業契約;青山買賣;蓄禁制度;林業文化遺產

中圖分類號：C95-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21X（2019）04-0022-12

清水江流域人工營林是指以杉木為優勢樹種，并兼營油茶、油桐、馬尾松諸類樹種仿生態森林生態系統之總稱[1]。有明以降，隨著“皇木”采辦在南方諸省的規模推行，人工營林得以迅速發展，留下了一批林業契約，內容涉及山場買賣、山林買賣、林木管護諸多方面。其中就幼苗種植經管護郁閉成林或發兜木萌芽成林后到成材伐賣這一經營過程中簽訂的人工營林買賣契約，學界稱其為青山買賣契約，此類契約在文書中被稱之為“嫰杉林字”“子木林字”“蓄禁字”“蓄禁合同”“禁山字”“老杉木字”“老條木字”“大木字”“發兜木買賣約”，等等。值得注意的是，還有一類非建筑用材林，即油茶、油桐、漆樹、蟲樹等林副經濟林的青山買賣契約。以上諸類型青山買賣契約屬人工營林經營的重要文書，蘊含了流域內各族居民在經營林業進程中留下的豐富林業管理知識，對指導今天森林生態建設有著重要歷史文獻價值，并已經引起了學界關注。

查閱學界成果，目前涉及此類研究的著述主要有《侗族傳統人工營林的青山買賣》[2]《相際經營原理》[3]《錦屏文書與清水江木商文化》[4]等，以上諸成果，為本文研究奠定了一定基礎，為深入拓展這一題域的研究，發掘其間的林業蓄禁制度和管護技能技術，以服務于今天我國民族山區的林業生態系統建設和民族地區林業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和創新，本文擬從清水江流域人工營林青山買賣契約類型，青山買賣后之蓄禁制度、技術諸方面加以分析之，以求教于學界方家。

一、青山買賣契約類型概略

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屬學界所言山場經營權轉讓文書之一，大致可分為幼林、中幼林青山買賣契約、成熟林青山買賣契約、萌芽林青山買賣契約，以及林副經濟林青山買賣契約等。從目前整理出版的諸多清水江林業文書看，青山買賣由于契約書寫者所取標準不同，契約命名亦會呈現出不同差異來，如以杉木的幼林樣態言，文書稱其為“嫩杉木字”“嫩杉木契”“子杉木字”“子林字”等，如以管護手段言，則稱之為“蓄禁字”“禁山字”等，如以林副經濟林是否掛果、收割、放蟲等言，則稱之為“嫩油樹字”[5]“嫩油桐樹字”“漆樹字”“蟲樹字”等，如以森林樹種構成言，則稱之為“白蠟杉木樹字”“油樹杉木約”等。為了研究方便起見，筆者以人工營林成材與否、管護手段、林木成材途徑等為依據，擬對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類型展開相關問題探討。

（一）幼林、中幼林買賣契約

（乾隆）《黔南識略》卷二十一《黎平府》載，黎平府境杉苗經栽手管護“三五年即成林，二十年便供斧柯矣”。材料言明清水江流域杉苗種植郁閉成林至成材伐賣所需時間為23-25年，處在這一時段的杉木林，在清水江文書稱之為“嫩杉”或“子杉木”階段。此類幼林、中幼林買賣契約，在清水江林業契約中稱之為“賣嫰杉字”“賣嫩杉木契”“賣子木字”“賣子杉木契”[6]268，等等。現列舉契約1、契約2、契約3，以分析此類契約所言內容并總結其間所隱含的蓄禁制度。

契約1：

立賣嫩杉木字人姜啟章，今因要銀用度，情愿將已分下嫩杉木二塊，坐落地名一處白號山，一處烏號山，共計貳處。作拾股分，啟章弟兄占一股半，此一股半，啟章名下占一半，包五名下占一半。今啟章一半出賣，以本族姜啟才、姜映祥二家蓄養管業。依中處定斷價銀叁兩捌錢正。入手應用，其木長大砍伐，照股均派，木盡，地歸原主。倘有來歷不清，不干買主之事。今欲有憑，立賣字存照。

外批：此山作拾兩分，啟章包五共占一兩五錢，啟章占七錢五分

憑中姜周杰

代筆姜文啟

乾隆五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立[7]

契約2：

立賣子木字人白坌寨龍天仲，今因家下要錢使用，無所出處，自愿將到土名蓋溝山杉山一團，上抵富榮寨龍懷山子木，下抵老海沖龍孔照子木，左抵龍四林荒山，右抵賣主山，四處分明，要錢出賣。先問親旁，無錢承買，請中上門問到演德寨龍仁招二人承買。當面憑中議定價錢八拾仟零八十文。其錢賣主領足，子木交與買主耕管。砍木出河。地歸賣主。是賣之后，不得異言，恐口無憑，立有賣契存照。

憑中龍天祥

賣主親筆

民國十五年三月卅日立①①貴州省天柱縣林業局，原檔案號GT-天柱縣林林局-001。

契約3：

立斷賣子杉字人攸硐伍永剛、烈兄弟二人名下，今因家下要錢使用，無所出處，自愿將到土名沖深子杉一團出賣。計數乙千二百株，上下抵路，左抵龍姓柴山，右抵賣主山為界，四至分明，要錢先賣十股之六與龍再升，今將十股之肆出賣與甘硐楊通海名下承買。當日三面言定價錢叁拾伍千零八十文正，其錢親手領足。并不少欠。其子杉任買主與龍再升協同修薅蓄禁。日后其杉長大成林，砍伐下河，其地任歸原主。出山關山。不得異言。恐有來歷不清，有賣主向前理落，不干買主之事。恐口無憑，立有賣字為據存照。

內添三字。

憑中伍永芳

民國六年九月二十四日立字[8]231

以上3件嫩杉木青山買賣契約需要關注問題有4：其一是從時間來看，在清乾隆年間，清水江流域就已經有了非常成熟的青山買賣契約了，而且一直延續到民國時期。如此規范的青山買賣行為，如按年鑒學派長時段理論進行分析，應該在明末清初就已經存在了。從文書書寫內容及格式規范看，這樣的嫩杉木青山買賣早已是司空見慣的社會經濟行為了。其二是嫩杉是相對于成材杉而言，由于是嫩杉木，故還需要人工管護，故在文書中多提及“其杉木付與買主蓄禁管業”“其杉木交與買主耕管欲禁”“其杉木賣與買主為業”“其嫩杉木付與買主耕管為業”“其嫩杉木交與買主開拕刨兜”“子木交與買主耕管”等。資料中的“開拓刨蔸”指的是對所賣青山，買主有錢有義務對林木實施管護，務使其能夠正常成才，實現商品價值。具體的出樣和管護技術包括給嫩杉木松土、防止病蟲害對林木根部的咬啃、如何處理野生藤蔓纏殺幼樹、如何處理樟樹類常綠闊葉林樹種對杉木幼林的化感反應等，具體管護技術見下文。其三是杉木從幼林到成材伐賣為一個生長周期，一般為25-30年不等。因屬嫩杉木買賣，故還需借地蓄養，時間一般為杉木一個生長周期，林木成材伐盡后，地仍需交還原主。此類契約一般書寫有，“嫩杉木蓄禁限至叁拾年正，砍木下河，地歸賣主營業”。“其杉木限禁三十年，砍伐下河。出山關山，買主全無。其契退與賣主管業”[8]114。“愿憑買主蓄禁百年之內”[9]26。等等。這也反映了清水江流域各族居民在經營林業過程中長時段的封閉管理制度，這樣的經驗是清水江人工營林得以持續規模化生產的原因之一。查閱已經整理出版的清水江林業文書，發現此類文書數量甚多，故不一一述之。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此類文書都書寫有“修薅嚴禁”“耕管蓄禁”“蓄禁”等字樣，其中的“禁”就是封閉管理，這樣的青山被稱之為“禁山”，以下就自然涉及青山買賣的另一種類型，即禁山買賣了。

（二）出賣“禁山”契約

人工幼（子）林由于尚未成材，還需要封禁管護，因其管理手段言，此類青山，清水江流域文書中稱之為“禁山”，意為“封閉蓄禁管理之山”。值得一提的是，此類禁山與“風水林”禁山有別，它是指栽植已經郁閉，但還未成材的中幼林，為了加強管護，管護人一般會在林地的周邊打上草標，禁止外人進山樵采[10]，甚至還有一系列的規章制度，如款約等可以對違規者實施處罰。但此類“禁山”也是可以出賣的，清水江文書稱之為“賣禁山字”“賣杉木禁字”“賣禁山契約”“賣蓄禁杉木字”等，具體內容，參見契約4、契約5、契約6。

契約4：

立契賣禁山人游伯端崇、伯健耀、原慶，今因家下要錢用度，無從的處，自愿將到土名躱馬沖頭山一副，左抵游伯升墦與政攸田坎以過，右抵塆，上抵壟，下抵買主田坎山連澗，四至分明，要行出賣。先盡親房，無人承受。請中招到戚蔣昌江名下承買，當日言定價錢二千二百五十文足。其錢即日領清，并不下欠分文，領字不另立。其山任從買主子孫耕管，賣主不得異言。恐口無憑，立賣是實。

憑中游伯升來

游首位代筆

光緒十年九月二十六日 立賣[11]206

契約5：

立賣杉木禁字人流人村蔣景隆、元、蔣景達、先、園兄弟，今因要錢使用，無從得出。自愿將到“土名”流任虎，形杉木一團，上登嶺依惱為界，下抵田，左抵小嶺，右抵田角依嶺為上;又屋邊右岔出賣一根杉木禁，上抵嶺，下抵坡土，左抵路，右抵田，四至分明，要錢出賣。自己門問，到甘洞胡啟靈名下承買。當面議定價錢貳千零肆拾整。其錢親手領足入手應用，其杉木限禁叁拾年，砍伐下河。除山關山，買主全無，其契退與買主管業，不得異言，恐后無憑，立有賣字為據。

內添乙字

討筆龍文富

民國己未年正月十六日立契[8]114

契約6：

立賣蓄禁杉木字人龍顯書，今因需用在急，無所出處，自愿將到土名沖溝杉木壹根出賣。自己上門問到堂弟龍顯發買蓄禁，當面議定價錢柒拾壹千捌百文整。其錢即日親手領足，其木不限遠近蓄禁。自賣之后，別無異言，恐口無憑，立此賣字為據執照。

代筆龍憲田

中華民國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立[12]

從以上3件契約文書內容可見，這些出賣的禁山，實際是指還未成材的“蓄禁”人工幼林。此類山林，在清水江文書中被稱為“關山”“禁林”“封禁之山”“禁山”“蓄禁杉木”“封禁山林”“守禁山林”等。由于還未成林，此類禁山出賣后，仍需買主“管業”，故文書中稱之為“任從買主子孫永遠耕管開挖”“任從錢主子孫耕管為業”“繼續蓄禁”“杉木統付與買主，蓄禁在山，待長斫伐”“任憑買主蓄禁修剔，長大發賣”[13]12等字樣。“蓄禁修剔”四字涉及對影響杉木林生長的樟樹類常綠闊葉林進行人工修枝，實施矮化技術等。有的還甚至言明蓄禁年限，期滿林木砍盡后，“地歸原主，買主全無”等，從這些內容看，其實與出賣嫩杉木字的內容甚為相似，這樣的禁山實際上就為蓄禁的杉木幼林，或中幼林，以等待其成材，從而獲得更大的相應市場價值。

就清水江流域“禁山”買賣契約言，數量多，類型豐富，有的還涉及山場經營與所有權一并斷賣者，此類禁山買賣字一般多“款約”語句，如“禁山交與買主子孫世載耕管為業，天賣地了，永遠不歸”[14]等。需要鄭重指出在買主買到“禁山”后，絕非坐等林木成材，而是要不斷地投工、投勞、投資，才能獲得預期的收入。而且之所以成為“禁山”，還隱含著自買到之后，可以由買主實施封禁，禁止一切外人進入。在封禁期間，林中的一切附屬產品均歸買主所有。即令買主在其間去世其子孫還擁有上述各項權利。因而此類合同表達的乃是一種長線的商品交易。其實質是長線的商品交易。與當代所稱的“期貨”貿易性質相近。有的“禁山”買賣文書并沒有直接說明是“禁山”，對此需要研究者從文書內容加以判斷，在此提醒讀者注意。

（三）成熟林青山契約

青山買賣除了出賣幼林、中幼林之外，自然就是出賣成材林了。因為林木已長大成材，故在文書中稱之為“老木”“條木”“大木”等。“老木”一般指樹齡在30年以上的成熟木，樹的直徑達到30公分以上者，有的又稱“大木”。“條木”是指可以采伐用作一般小規格的建筑用材木，直徑一般小于30公分者，文獻稱其為“小木”[15]。此類青山買賣一般就直接書寫為“賣老杉木字”“立賣大杉木字”“賣條木字”等，如《民國三十七年十二月十九日楊昭乃賣老樹木字》[16]《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日龍登庭、龍后明父子二人賣條木字》[17]76，等等。現舉2件契約如下，以供讀者參考。

契約7：

立賣大杉木人潘仕澤，今因要錢使用，無從得處，自己情愿將到羊古廟先年賣與潘通厚名下，通厚次年賣與潘仕發名下之油樹內大杉木三十兜，欲行出賣，無人承受。自己問到潘仕發名下承買。當日憑中言定價錢肆百壹拾捌文整。其錢親手領用，其杉木任從買主守禁，二主情愿。日后并無異言。今幸有憑，立此賣契存照。

憑中潘代奎

光緒十年六月十五日親筆立[6]326

契約8：

立賣條木字人龍登庭、后明父子二人名下，今因要洋，出賣岑芽杉木一團。上抵大路，下抵田，左抵龍連富荒山，右抵王姓荒山，四至分明。當日議定價洋壹佰陸拾壹萬捌仟元整，賣與攸洞楊開甲、伍紹全二人名下承買。自賣之后，不得異言。若有不清者，賣主向前理落，不關買主之事。恐口無憑，立有賣單為據。

親筆龍后明（手印）

憑中龍步懷

民國三十六年古歷六月初十日立[17]76

從以上2件青山買賣契約判斷林木成材的直接的標志是“大杉木”“條木”等。另，有的文書直接稱 “杉木買賣字”，此類青山買賣類型，就得從“借地養木”之時間去加以判斷，成熟木養木時間一般在十年以下，就得將林木砍盡，具體可參見以下2件契約。

契約9：

立賣杉木字人劉宗坤，今因缺少米用，無所出處，自愿將到坐落土圭緒山壹團出賣。壹邊沖上抵龍秀發山，下抵本主山，左抵本主，右抵龍姓山為界，四至分明。要米出賣。自己上門問到陸宗金名下承買為業。當面議定價壹佰捌拾貳件整。其米付與領足應用，其杉木付與買主砍伐修屋，地歸賣主，限定三年砍完。過期不砍，地主收。自賣之后，不得異言。恐口無憑，立有賣字一紙為據。

涂一字

憑中龍武漢

親筆

民國三十八年古十二月初二日[18]145

契約10：

立賣杉木字人劉海發，今因缺少洋用，無所出處，自愿將到坐落土名“圭緒山”場壹團出賣，杉木左邊出賣。上抵秀發，下抵龍秀炎，左抵大路，右抵宗坤，四至分明。要洋出賣。自請中上門問到陸宗金名下承買為業。當日中憑議定價洋壹元肆角整。其洋付與賣主領足應用，其杉木付與伐坎（砍）歸屋，限定四年完全砍清，若有不坎（砍），地歸賣主。恐口無憑，立有賣字一紙為據。

憑中代筆劉宗坤

民國三十九年古七月廿六日[18]149

從以上2件青山買賣契約可以看出，成材林買賣在契約中書寫有限定杉木砍盡的時間，一般為3至5年。特殊情況下，如林木的參差不齊，人工營林離河邊較遠等原因，可以適當延長到10年以上，具體可參見下文相關說明。

（四）發兜木買賣契約

清水江流域人工營林青山買賣契約除了以上類型外，其實還有萌芽林青山買賣，即樹兜木、樹兜林木買賣。“樹兜”，即樹墩，是林木發芽的重要基礎，利用樹兜再生也是我國人工造林的重要辦法之一。具體做法是，在秋季樹木進行休眠期時，用斧頭將林木砍伐后，并對這樣的樹兜進行特殊處理，以防止病蟲害、細菌的感染。第二年，這樣的樹兜周圍就會長出一圈嫩芽來，選取其間較好的幾株進行管護成林，通過此類育林辦法的發兜林木可以直接進入郁閉林期，形成萌芽林青山，相對實生苗育林言，此類育林辦法能節省3-5年的幼苗郁閉期[19]。（民國）蔣君章著《西南經濟地理》一書云，貴州清水江、都柳江等沿岸一帶，“種杉者多為苗、侗、瑤諸蠻”，“蠻人善斧斤，秋冬伐木，春來則新芽怒長”。（民國）張肖梅著《貴州經濟》一書亦云，清水江之天柱段、錦屏段有“更新地，即杉木萌芽林，此間杉木造林，多用萌芽植樹造林”等，而有關清水江流域發蔸木契約內容，可參見契約11。

契約11：

立斷賣老根株字人本寨姜英保，為因吃用無處，自愿將到榜白小成鳳田腳下乙團分為三股，英保占乙股，又烏道沖中間乙嶺，又口幾乙團分為三股，佐章占乙股，英保占乙股，佐興保喬占乙股，三處英保名下俱出賣與姜佐興名下承買為業。當日議定價銀乙兩五錢正，親手收回應用。其根株自賣之后，任憑買主管業，賣主不得異言，今恐口無憑。立此斷字為據。

英保無錢請人書轉求姜際達筆

嘉慶四年六月初五日立[20]

查閱清水江林業文書，這樣的青山買賣一般都以 “立斷賣老根都”“斷賣老根株”“斷賣老根蔸”“斷賣腳木”等開頭，因是樹墩萌芽形成新的萌芽林，故以上文書皆言對其進行“管業”，如《民國七年五月初六日龍喜祿等立佃約合同字》載，“日后杉木禁成，砍伐出山，關山之后，合同退還地主，余有腳木發芽等杉，概歸地主所有”[21]等，涉及此類青山買賣的契約文書甚多，具體表1。表1《清水江文書》收錄“老根蔸”文書概略①①表中“老根蔸”與“老根都”和“老根株”其意相同。

（五）其他

清水江流域的“人工營林”是以杉樹為優勢樹種，并兼營油桐、油茶、漆樹、茶葉等林副業經濟樹種，這樣的山林也是青山買賣范疇，如《同治九年六月十九日林邦宇立斷賣茶山約》[22]207《光緒八年十二月十八日楊超卓立斷賣茶山約》[22]212《光緒八年十月二十九日龍建玉賣漆樹字》，等等。這樣的文書一般都書寫有“耕管收撿為業”[6]235“采摘”“定割”“漆樹長大成林”“割漆”“若后漆樹枯老難割，地土仍歸地主”[17]187等字樣，“撿”，土語，即采摘茶果之意。“采摘”，即采摘茶芽。“割”，即割漆。為深入探討這一問題，具體見以下3件契約。

契約12：

立賣白蠟杉木樹字人潘廷鳳，今因要銀用度，無從得處，情愿將到分落分上，土名涼傘坡腳白蠟杉木樹一塊，欲行出賣。招到潘國仕一面承買，憑中，三面議作賣價文艮壹兩壹錢整。其銀廷鳳親領入手用度，其白蠟杉木林付與買主國仕永遠耕管。委是分上之業，并不包賣他人寸土在內。如有來歷不明，在于賣主向前理落，不干得業人之事。一賣一了。二買二休。今幸有憑，立此賣契為照。

憑中潘理成

筆潘廷才

乾隆陸年七月十八日立[6]119

契約13：

立契賣山場油樹人蔣昌福，侄景釗，今因家下要錢用度，無從得處，父子謪議，自愿將到己面分土名長塖坡右邊山壹副，計開四至，上左抵王四，下抵昌舉田山連澗，右抵昌烈景祥，四至分明。要行出賣。先進（盡）親房無錢承受，請中上門問到族侄景樹科名下承買為業，當日憑中三面言定價錢叁仟捌佰捌拾文整。其錢即日親手領清，并不下欠分文，外不書立領字，賣主不得異言。恐口無憑，立賣字為據。

內點一字

景釗親筆

憑中景魁

光緒貳玖年三月二十八日立賣[23]159

契約14：

立賣漆樹字人岑魋村吳增松，情因要光洋使用，無所得處，自愿將到土名丙幅團出賣上幅長嶺坡，上抵楊姓木杉，下抵賣手田，左抵山，右抵山為界，上幅記數貳拾肆根，以至下團名漆沖，上抵賣手杉山，下抵田左路，右抵龍姓山為界，四至分清，下團記數陸根，要光洋出賣。自己問到攸洞村伍紹全承買。當面定價洋壹拾伍元正。其光洋賣手領足，其漆樹付買主準定割，其稿枯之后。地退與賣手，不得異言。口說無立，有賣字為據。

內添四字又涂一字

親筆

憑中龍大珠

民國癸酉年后五月十三日立[17]10

以上文書所言及的蟲樹、油樹、漆樹等，皆為重要的經濟樹種，此類經濟林如為漆樹幼林則稱之為“子漆樹”，如為油樹幼林則稱之為“嫩油樹”，等等。這樣的青山買賣也有明確的限制日期，如《民國三十二年四月四日劉宜坤典園圃油山字》載，油山“任從錢主耕管撿收壹拾伍年”[11]114。契約14載，“其漆樹付買主準定割，其稿枯之后，地退與賣手”等。需要注意的是，在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所載的大都為混交林青山買賣，如契約12，這些青山買賣實際上是一種仿生態的人工營林森林生態系統，對于森林病蟲害預防有著重要的生態價值，具體原因見下。

從上可見，清水江流域的青山買賣契約類型多樣豐富，如以人工營林樹種構成言，青山買賣涉及杉木林、經濟林、雜木林、混交林的買賣。就林木成材與否以及經營管護方式言，內容涉及嫰杉林、子木林、大木林，以及蓄禁山林的買賣。如從林副經濟樹種言，涉及油桐、油茶、漆樹、蟲樹①①蟲樹，即女楨樹，因該樹種能夠放養臘蟲，生產生物臘，故稱。 等類型經濟林的買賣，等等。從以上諸類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看，青山買賣是清水江流域重要的林業契約，這樣的契約蘊含了嚴格的林業蓄禁管護制度和技術，因此結合歷史文獻與田野調查資料，挖掘其間的林業蓄禁制度，以及管護知識，對于今天我們民族山區的人工營林護理，促進民族地區的經濟發展和生態維護有著積極意義。

二、青山買賣后之人工營林蓄禁制度、技術探析

貴州素有“山國”之稱，只要因地制宜的發展山地經濟，就能給地方生態建設、經濟發展帶來效益。（乾隆）《黔南識略》卷一《貴陽府》曾語，“黔北之民富于蠶，黔東之民富于木”，就是對貴州因地制宜山地經濟典范的生動寫照。資料中的黔東就包括今清水江流域，這一流域是我國南方重要的人工用材營林基地，青山買賣契約是清水江文書中的重要類型，蘊含著黔東人如何做到“富于木”與生態維護良好相互兼容的真正原因，故要發掘這一經濟生態問題，揭示青山買賣契約后所隱含的豐富的人工營林管護制度和技術就顯得甚為重要了。

（一）尊重林業發展的長周期管理規約

人工營林業是一項長周期的產業，如前文言，生產周期一般要20-30年，故育林期勞動力投入特別大，一般言從封育后到成熟期約占生產周期70%的時間，這就需要林地產權的穩定，因此在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中都書有保證林木買賣后生長周期規定，如果是幼林，或者中幼林者持續時間較長，如果是成熟林的時間相對較短。如《民國丁巳年四月十二日龔東永賣嫩杉木字》[8]238明確言明“嫩杉木蓄禁限至叁拾年至正”，這樣的青山林一定程度上還為剛郁閉成林的嫩杉林。對于中幼林，時間有的就在十年左右，如《民國三年十二月貴州省財政廳出具給湯開基甲稅驗買契》，明確規定蓄禁時間為16年[23]191。而成熟林一般為三至四年，如《嘉慶二十三年楊昭貴賣迫南乜大等杉木約》載，“修理管業，四年伐盡”[9]176。《民國三十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劉海發賣杉木字》載，“其杉木付與伐砍歸屋，限定四年完全砍清，若有不砍，地歸賣主”[18]191。諸如此類例子很多，也可參見前文相關文書，筆者不一一贅述。

對人工營林周期管理的原因，（民國）《從江縣志》亦言，“杉木為本縣出產品之大宗，然收效極遲，栽修匪易，最少須在二十年以上，此就沿河兩岸，近水之地，便于運輸而言。若距水較遠，運輸較難之地，大小則不敷運輸，必須在四十年以上，或百年不等，要視其水陸之遠近，以定砍伐之遲速耳”。接著又言，林副經濟青山林“之桐子有三年獲利者，謂之三年桐，至十年左右則枯死矣。有多次始收效者，謂之萬年桐，名雖若是，實亦不過三十年而已，經年之長短，要視其土質之肥廋以為斷”[24]。以上兩段資料都明確提及了黔東南人工營林的青山管護時間問題，與契約文書的時間規定一致，反映了這樣的青山買賣尊重了人工營林的長周期生長規律，這樣的規定保證了青山買賣后林業持續有效的穩定發展。

如在青山買賣后杉林由于林木栽培的大面積和成長的長周期，買主經營的這么長的時間內，自然就涉及人工營林的連片封閉性管理了，而且賣主在這期間不能加以干預，以保證買主的正常經營，錦屏縣岑梧村有一首訂立于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的林契誓愿歌唱道，青山“一賣一了，父賣子休。如花落地，永不歸枝，水流東海，永不回頭”“如高坡滾石，永不回頭。如有反悔，罰黃金二兩，白水牛兩頭”[25]，這些蓄禁制度內容都充分尊重了人工營林的長周期性。

（二）連片封閉管理的制度規約

要實行青山管理首先必須有明確的山場四至，查閱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發現，他們往往采用的是自然的分界，一般情況下以山脊、水溝、溪流、山沖為界。萬不得已時，才以人挖的坑溝或路為界，故在契約中，涉及的青山林地四至一般書寫為“上憑凹，下憑溪，左憑嶺，右憑沖”，很顯然這是一種自然的界限。林地以凹、溪、嶺、沖這種自然界限為界限，這與清水江流域的林業經營方式是相關的，因為當地的侗族和苗族的林場更新都采用火焚的方式，林地更新時以這種自然界限可以有效地防止山火的蔓延。以凹、沖、溪等界限來劃分林地，保證了林地更新時，各林地可以相對獨立，互不干擾，林區就可以獨立綜合經營。對幼苗的培育，青山的管護，木材的砍伐和采運及林業和綜合經營創造了良好的條件。可見這乃是保證人工用材林業既有規模性的綜合經營，又能封閉操作的必備條件。

其次在文書中還多次提及林業生產主要靠各村寨的習慣法去組織和維系。就我們調查所知，這種習慣法極為嚴厲，不僅盜伐盜采和無意造成的山火漫延將遭到嚴厲的懲處，就連在林木的養護期，撿拾枯死的干柴都要處以極刑的制裁——對違反者當眾燒死，這種懲處就連自己的親屬也不例外。習慣法的執掌由寨老或各家族的族長主持，所有的裁處一律依合款款約實施，不容許任何寬宥。因此對于這樣的山林都有明確的款約，如道光十三年（1833年），龍文鱗、姜開運、姜凱勝等“三人為因盜砍六伯之木，被山主拿獲，罰銀九兩九錢”[26]。宣統二年（1910年），姜正高 “盜砍姜世龍等人杉木三十一根，被山主拿獲，哀求寬宥，以免報款送官，憑團首等人自愿將盜伐之木退還失主，按照款上條規罰錢以前三百文”[27]等。材料中的“款”就是款組織。又如民國五年《錦屏俾嗟寨款約》載，“一議我寨中不準亂放野火燒山，犯者罰錢口千六百文，拿獲者三千六百文”“一議我寨中茶山油子，不準何人亂點，棉花二項各自警界，如有犯者罰錢乙千三百文”“一議我寨中蓄禁柴山，不準亂砍，犯者罰錢乙千三百文，拿獲者口口口三百文”[28]。對此《邛水縣（今三穗縣）瓦寨聯合林業工會護林規約》有詳載，具體內容見下：

吾邛水四面山林，荒廢有年，樵采焚竊，行將殆盡。今值實業競爭之際，非振興林業，不足以謀社會之生存，開利源之基礎。近年來墾地造林，接踵而至，若不結合團體，研求保護，不無火焚盜伐之損失及勤勞怠終之弊病。茲經公訂各種規約、遵守如左：

一、本區域內及本會會員所有山林，均應培蓄，如有濫伐荒廢，本會得限止或警告之。不得已時，須即申明。

二、防火焚燒森林山野，一經調查確實，得照地面被焚物產之多寡估價賠償后，罰洋三元至五十元，或照《森林法》第二十四條，呈請官廳依法懲治。

三、盜人杉樹一株，賠洋二元;其他如桐、茶、松、漆、橡、棬、桑、槐各種應蓄樹林及其他果樹等等，均按株價估價賠償外，罰洋三元至十元。

四、盜人園林各副產物（即竹筍、樹枝、果實、柴草、蔬菜、秧苗、標識等），除照物價賠償外，罰洋一元至三元。

五、桐、茶果實成熟，各有主權，如拿獲偷盜者，除罰賠還外，罰洋一元至三元。

六、砍柴之人，在本區域內或本會會員山內，侵盜一切應蓄之材木者，每挑柴罰洋五角。本人山內或他區域內者，不在此限。

七、浪（濫）放牛馬豬羊踐踏樹苗、農產等物者，除相地賠償外，罰洋一元至三元。

以上賠償之數，無力繳納者，輕則酌照銀元計算，罰充本林場苦工，重則，照《森林法》第二十一條至三十條，呈請官廳執行。本會事在創始，財力薄弱，設置巡查暫從緩計，由本會調查部及各會員，均負責監察責任。自公司議決始，事在必行，務各父誡其子，兄告其弟，在校兒童，尤宜加意，嚴誡謹守，是所望禱。

此布

中華民國九年六月[29]

從上可見，人工營林必須是實行全封閉作業。林區火災和林木盜伐等的防范在人工營林業生產過程中是極為重要的。全封閉經營可以使林區管理單純化和統一化，這是有效防止林區自然災害的先決條件，同時又是降低護林成本最有效的手段，更是杜絕人為破壞缺口的必需手段。通過這些契約的縱向分析可以發現，在活立木流轉的過程中發現，已經培育的林木日趨連片，因而充分展現了青山買賣林業契約對于穩定林業連片經營所發揮的社會事實，體現了林農在林業經營中不斷地強化連片經營的趨勢。

（三）綜合性護林技術

人工營林除了上述蓄禁制度性保障外，還得有一套穩定的護林技術的支撐，才能保證林木優質成林。如前文言，在清水江林業契約文書中的“嫩杉木字”“子杉木字”“蓄禁字”等，反映的是杉木還處在郁閉管理階段，故需要買主進一步管護，這樣的管護行為在清水江林業契約文書中稱之為“修薅”“修耘”“修薅耕管”等。內容包括“亮根”、防止植物間的化感反映、消除病蟲害等。就亮根言，在育閉成林后，短期內還必須保證陽光能直射到苗木著生點的基部，這樣就需清除杉樹苗的立地位置周邊雜草、灌叢和殘株，以抑制有害病菌的滋生，為防止藤蔓植物纏繞杉樹，使之成為寄生蟲滋生的庇護，才能有效抑制蟲害的發生。為防止藤蔓纏繞杉樹，不僅不能套種藤蔓的農作物，對野生的藤蔓植物也需要及時砍斷，任其自然枯死。常綠闊葉樹對杉木林會構成化感性損害。其中樟科植物對杉樹危害最大。當地居民將其稱為“鬼江樹”，原因是樟樹的外形散枝大，導致球冠面積大，使得育閉成林的人工杉樹營林得不到充足的陽光，會影響鄰近人工杉林的生長。另樟樹屬常綠闊葉林樹種，生長海拔低，發展快，會影響從高海拔區通過人工移栽在低海拔區人工營林中杉木的生長，故當地的居民在種植杉木等和培育杉木林時，一般都會將原來生長在林區的樟樹砍掉，人工杉樹林育閉后，林區內偶然長出的杉樹幼苗也需要不斷砍伐、刨根清除干凈。否則杉樹林的生長都會受到嚴重損害。對此，我國人類學學者楊庭碩先生認為，“杉木的原生地是高海拔區段的疏松肥沃土壤，天性具有抗寒、抗陰冷的稟賦，而清水江流域當前杉木林核心生產基地則位于海拔低于500米以下的河谷坡面。這樣的區段不僅溫度高，濕度大，而且土壤粒度的密度細膩，土壤的透水透氣性能極差，當地土著生長的各種常綠闊葉樹，不管是樟科、木蘭科、木犀科、蕓香科，甚至是桑科植物，不僅能很好地適應這樣的氣候和土質，而且都具有分泌化感物質，抑制昆蟲和病菌的自然屬性。但這些化感物質對杉木卻具有危害性，因而當地所有的人工杉木林中，一般都不包含上述土生物種，其技術操作的目的就是確保人工栽種的杉木林免遭化感物質的威脅。與此同時，杉木在當地卻恰好缺乏土著樹種所特有的免疫力”。筆者通過大量的資料查閱和實地踏勘，凡有關人工杉林中很難發現會有規模的樟樹存在，就是發現了樟樹，但大多為林農修剪過了的[30]，這一技術行為，在清水江青山買賣契約中稱之為“開拓刨蔸”“蓄禁修剔”等。

森林最怕的是蟲災，在清水江流域各族居民言，蟲災是沒有硝煙的森林災害，對人工營林影響極大。因此判斷杉木是否染病，鄉民介紹說，關鍵是要看樹皮的顏色，健康的杉木皮顏色為紅褐色，如果杉木皮轉成灰色，表明這棵樹已經染病，必須要實施間伐。可見，整個管護過程中，技術操作的指向依舊是防病蟲害，鄉民進而還認為，杉木從染病到枯死往往會持續好幾年的時間，最擔憂的是杉木在主伐前連片枯死，盡管還可以砍伐，但后期的積材量會大幅度減少，影響總體經濟收入。杉木皮顏色開始轉成灰色，僅是輕度染病，對木材還沒有構成嚴重影響，及時砍伐不僅達到了防病的成效，而且還可以減少損失。再如桐林病蟲害的防范技術，《五溪蠻圖志》第二集《五溪風土》對此有專門描寫，內容涉及病蟲害名，治理技術等，具體見表2。表2五溪地區苗侗民族防桐樹病蟲害例舉①①參見（明）沈瓚編撰，（清）李涌重編，陳心傳補編，伍新福校點：《五溪蠻圖志》，長沙：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117-118頁。

蟲害名防蟲害技術記載白蟻當桐芽出土，長至一二尺時，其黃土或紅砂土之桐林地，常有白蟻侵蝕桐根，宜經常察看。如發現一桐有蟻，則宜即以石灰、茶枯拌硫磺舂碎，加以洋油等殺蟲藥料，將桐樹兜下之土扒開，以現桐根為度，將制好之藥末置兜下，略覆以土，蟻必退去。桐葉蠶還有一種蠶類蟲，形似蠶。長約寸許，或二三寸不等。身有刺毛，著人肌膚，立起腫痛。腹有絲，能做繭化蛾而產卵。甚食桐葉如蠶。除此害蟲之法：冬季可當其蛹伏繭內時除之。每冬，可細向樹枝間尋之，見枝上附有如球之繭，即取而焚之。春季為其出蛾產卵之期，可揀其暝冥之夜，于林間空隙，燃燒柴葉草屑之明火數堆。蛾性撲火，可誘以致其死命。日間還得注意，見葉上附有成排褐點而小如芝麻之蟲卵，亦得摘下焚燒之，始免其繁殖。鉆心蟲桐樹之干，亦嘗生蛀蟲（又名鉆心蟲），能使桐樹無形枯死。此則當視察樹干，如見有筷子或手指大之孔竅，即當以鐵釘蘸洋油，對蟲孔刺之，將蟲刺死。或用百部研末，入硫磺酸硝（指：芒硝），納少許于竹筒中，閉其一端，而對蟲孔以火燃之，使蟲觸煙而死。桐癬桐癬（俗名桐疤），為桐樹生蟲之起。始見時，宜以刀削之，以免后患。植桐果能如此細心，他日獲利時將必更厚另外，為了防范森林蟲災，青山買賣后的森林，買主還會在青山上種上其他樹種，如油桐、楊梅、蟲樹（這是鄉民對木犀科女貞樹所取的俗名，其來歷是這一樹種可以放養白拿蟲，生產優質白納）等，以上幾種經濟樹種，在人類的管理下一般都不會明顯影響杉樹的生長，油桐在前3年長勢快，4年后可以大收，可以為林農補償一大批經濟收入，特別需要注意的是這樣的人工營林是仿生態的森林生態系統。原因在于，在單一樹種的情況下，突發性的病蟲害曼延，就可能造成數萬公頃范圍內的毀滅性打擊。彭澤元、覃東平在其《錦屏縣集體林區林業產權制度改革實驗調查報告》中言，“從錦屏林業生產來說，單一的樹種不利于病蟲害的防治，混交林更利于樹木的生長”。①①彭澤元、覃東平：《錦屏縣集體林區林業產權制度改革實驗調查報告》 ，見《貴州民族地區生態調查》（貴州民族調查卷十八），貴陽市實驗小學印刷廠印刷，2001年版，第139頁。 這一論斷乃是最有力的佐證，所以青山買賣后，林農還得對青山實施積極有效的管理，包括間伐染病杉樹補種或者培育能夠與杉樹可以共生的其他樹種。對杉樹實施整形、修剪，等等。這樣的管理技術對于穩定林木生長，可以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故需要提醒廣大讀者注意：時下，很多人都誤以為只要植樹種草，就算完成了生態建設的任務。殊不知，但凡人工培育的森林，事實上都肯定做不到一次性投入，就能完成生態系統的健全的任務。這是因為要形成能夠自立成活生長的生態系統，林區的各生物物種之間，都需要經過種類斗爭、種間競爭等自然淘汰過程，物種之間才能達成和諧共生的依存關系。然而這樣的過程都需要經歷漫長的歲月磨合。可是在掌握生物種的有關物種知識和技術之后，用人工手段實施管護，就可以加速這一過程的完成。清水江林區在30年就能夠成材，并不是自然生長的產物，而是人工管護的回報。那種誤認為只要“植樹種草”就能快速恢復生態系統的想法是經不起實踐考驗，是當代生態建設的大忌。認真閱讀品味清水江林業契約文書所反映的本土知識和技術要領，再輔以周詳可靠的田野調查資料，其實并不難破解上述誤判的偏頗和缺失。遺憾的是，此前對清水江流域文書研究中，大多研究者過分關注文本本身的比對研究，看清了田野調查核實的必要性。更是不注意契約文書中關鍵用字的具體含義和指向，這才使得當前生態建設中上述誤判長期得不到匡正，甚至誤以為將人類趕走了，森林就可以得到保護。把人類活動當作敵人對待，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錯上加錯。

（四）注重林木培育技術的多重性

如前文言，青山發蔸木買賣屬清水江流域人工營林育苗的另一種類型，這一類青山買賣涉及伐木時間、伐木工具選擇，對樹兜技術的處理等，查閱近年來的研究成果，這一類育苗法主要體現有三：其一是伐木時間，樹墩再生技術要求采伐時間大都在交秋以后，此時期林木皆處在休眠期，這一時間砍伐可以促進樹墩來年迅速發芽。查閱清水江林業文書發現，屬當年九月至次年二月出賣者，當為林木砍伐時出賣的樹兜。而在三月至八月出者，為當年九月至次年二月林木砍伐后，在林木砍伐時還沒有賣者，故恰在該時段有人買者。其二是砍伐工具要用斧頭，使用斧頭目的是確保林木主桿的“形成層”的細胞不會被撕裂。“形成層”的細胞完整，乃是來年能夠順利長出新芽的關鍵。故在（乾隆）《黔南識略》卷二十一《黎平府》中提及的是“坎坎”斧頭伐木聲。其三是林木砍伐后要在樹兜上涂上糯米漿、植物油等，或者用火焚炙方法，給傷口消毒。目的是促使被伐樹墩“傷口”愈合，不會染病腐爛致使被伐樹墩死亡等。經過這樣處理的樹墩一般在伐后第二年春季，在樹兜上選留一株頂芽健壯、生長旺盛的萌芽條外，將其余萌芽枝條除去。通過以上技術形成的樹苗，不僅能減少定植苗木的投資，還能使林相參差錯落，育閉速度明顯提高。更重要的是使得原先只能間斷性經營區杉樹林，實現了連續經營。既提高經濟收益，又能夠起到穩定表土，抑制水土流失的生態維護功效。

總體而言，清水江流域青山買賣契約中涉及的林木蓄禁制度和豐富的林業管護知識，都是在尊重人工營林特殊規律進行的規范性的契約，深化和拓展其研究對于了解清水江流域人工營林的繁榮，對于了解我國民族山區林業文化遺產的申報和保護，對于今天我國的森林生態建設有著極其重要的歷史借鑒價值。

仔細查閱比對有關“發蔸木”技術的關鍵用字，進而還注意到，在某些情況下，“發蔸木”可以連續幾輪的林地經營，都不需補種實生苗。對這樣的事實，此前的研究均未引起足夠的重視，誤以為僅是偶然行之的本土技術操作要領。但如果結合清水江流域的地質地貌結構特點后，再輔以田野調查的驗證，最終都會發現能夠連片實施“發蔸木”經營的環境背景具有其特異性，那就是必須選擇在河流改道后形成次生的堆積帶或者山麓次生堆積帶，才適合做出這樣的技術選擇。吉首大學博物館中就收藏一株胸徑超過30厘米的“發蔸木”樹樁。查驗樹兜基部坎坷后，驚訝地發現這株發蔸木先后經過了6次發蔸再生。換句話說，這個樹樁的基部和主根已經成活了100多年時間，而最后一次再生形成的樹干已經到了成材年齡。而這一標本采集地點，就處在臺江縣境內的這一類似地理環境下。其間科學原理在于，只有在這樣的立地環境下杉樹的主根才能扎得很深，側根的延伸也能更廣。以至于樹根積累營養極為豐富，萌生的枝條具有很強的生命力和免疫能力，能夠確保林業經營連續運行而無需中斷。

這樣的技術要領，在今天的生態建設中具有獨特的價值。因為適合種植發展“發蔸木”經營的水土流失的隱患嚴重，對樟、杉樹水資源儲養來說，水資源儲養又發揮屏障作用。如果在這樣的地區都要更新林地，那么對生態的危害性就會巨大，還會波及到江河下游。但如果用“發蔸木”經營之后，就可以做到兩全其美，既發展林業生產又美化了環境，還確保了生態安全。對于清水江文書所深化這類似問題的研究，對今天相關地區的生態建設規劃來說具有不可替代的運用價值。

三、余論

青山買賣契約是清水江林業契約中的重要類型之一，長期以來，學界并沒有對其展開系統的深入研究，留下遺憾甚多，這與今天學界所言的清水江學研究是很不相符的，因此諸多的細致工作，還需要學界作出更為深入的探析。從青山買賣契約內容看，這樣的契約包含有青山買賣后的蓄禁制度與人工營林規律的配套，林木管護技術與人工營林各種病變知識的防范，多樣態的林業經營模式與民族山區經濟的復合等，都需要各類不同學科研究人才進行跨學科的互動交流，才能真正推動我省山地經濟發展，使今天清水江流域的“綠水青山”，成為“金山銀山”，為我省“守住發展和生態兩條底線”戰略服務，因此以下3點還得引起學界的注意。

（一）注意不同學科的互動交流

清水江林業文書是一百科式的鄉土文獻，也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其間蘊含的諸多學科知識，需要不同學科人才的參與和互動交流，以真正推動這一地方文獻研究的深入，真正推動這一具有地域性特色學科的發展，進而提升貴州歷史上本土經驗在今天經濟社會發展的借鑒價值。

（二）注意大小文獻的互動

清水江文書屬于地方鄉土文獻，這樣的文獻可以做到大文獻難以做到的精準知識和管理經驗的一一對位，對今天地方經濟發展可以直接提供歷史文獻支撐。但展開其研究，還得有與之匹配的大文獻研究，需要站在當時的大歷史背景下，展開其相關知識系統的研究，只有這樣才能在大社會背景的研究下，對清水江流域人工營林持續500余年繁盛的歷史原因進行一一復原，找到歷史上貴州山地經濟繁榮的經驗。正如學界有云，近年來，我國學界及政府等對生態建設作了諸多卓有成效的研究，但是由于歷史經驗不足，存在問題還是很多，我們必須求教于歷史時期留下的林業文獻，從老祖宗那兒找到因地制宜的促進地方生態建設和經濟發展的良藥，這樣大小傳統文獻的互動交流就必不可少。

（三）注意文獻的數據化歸類

從目前學界清水江文書的研究成果看，清水江林業文書以前多站在資料的搜集、整理和出版層面，但對其細致歸類還很不夠，要深化清水江流域的林業問題研究，就得對其有細致、系統的分類，做到需要什么內容，就能在文書中找到對位，進而對不同內容的林業文書進行堪比和田野研究，這就需要加快對清水江林業文書不同內容的數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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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興祿]

Abstract： The contract about mountain trade in the basin of Qingshui River refers to the folk regulations signed by the buyer and seller during the process of seedlings in artificial forestry growing into trees to fell. The contract， 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ontract to protect artificial forestry， is related to the reasons of mountain trade， the boundaries and price of the mountain， the management authority， storage prohibition system and technology of management and protection on forestry. Therefore， it is crucial to clarify the contact pattern， storage prohibition system and knowledge， which also has the great significance to reveal the reasons of the prosperity of artificial forestry， rules of management technology， and the potential meanings of cultural heritage of traditional mountain in ethnic areas in the basin of Qingshui River.

Key words： the basin of Qingshui River; contract on forestry; mountain trade; storage prohibition system; heritage about forestry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