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舞臺上為何遲遲不見“拉盟”（觀察家）

王友明

以發展中國家為主體的拉美是最早踐行一體化的地區之一，但在非盟、東盟、阿盟等地區一體化組織都紛紛登臺亮相時，卻遲遲不見“拉盟”的身影。今年3月，在智利成立的“南美洲進步論壇”并未引起國際社會太多關注，但它宣布取代存在近15年之久的“南美洲國家聯盟”，表明拉美一體化力量裂痕擴大，拉美人孜孜追求的“拉盟”似乎遙遙無期。

一度非常接近實現“拉盟”

二百多年前，拉美獨立戰爭領導人西蒙·玻利瓦爾提出在拉美建立一個“美洲聯邦”的理想。拉美一度非常接近實現西蒙·玻利瓦爾的夢想。

“南美洲國家聯盟”秉承這一理想，被認為是最有可能實現“拉盟”的區域組織，它始于2004年成立的“南美洲國家共同體”，旨在南美洲實現貿易、能源、交通一體化，最終建成一個像歐盟一樣統一貨幣、關稅、外交等一體化的聯盟。該組織成立后，一體化進程有序推進，各項機制建設卓有成效。成員國簽署了“南美洲國家聯盟憲章”，效仿歐盟機制，確立了首腦委員會、聯盟議會、外長委員會、秘書處等機構；仿照北約模式建立了南美防務委員會，并且成立了南美洲銀行。一體化快速發展的勢頭讓國際社會備感“拉盟”呼之欲出。時任巴西總統盧拉曾樂觀預言，“南美國家從此將以一個共同的身份出現在國際舞臺上。”

2011年成立的“拉美和加勒比共同體”（拉共體）注定載入拉美發展史冊，它將拉美人的夢想向現實推進了一大步。“拉共體”將南美洲的一體化范圍擴至加勒比地區，接近了玻利瓦爾的夙愿：“要用統一的方法使拉美各個部分整體相連，建立一個全球最廣泛、最卓越、最強大的國家聯盟”。拉共體成立后，全面加強地區政治和經濟合作，積極推進地區融合與一體化進程。國際社會仿佛看到一個“拉盟”雛形破繭而出。

然而，近年來拉美政治生態悄然生變，一直致力于推進“拉盟”的左翼力量漸失地區政治主導權。巴西、阿根廷等大國向右轉，成立了“南美洲進步論壇”，拋棄了左翼推動的“南美洲國家聯盟”，地區一體化力量分崩離析。委內瑞拉、古巴左翼領頭羊困境重重，無暇、無力推動一體化進程。被譽為拉美一體化“發動機”的查韋斯去世不啻為失去靈魂人物，查韋斯生前為實現共同體夢想，奔走各國，協調各方立場、成功化解諸多分歧。他去世后，其角色和作用至今無人填補。

內聚力不足是最大羈絆

一體化是民族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多層面、全方位的趨同與融合，它要求民族國家必須首先犧牲部分國家利益、讓渡部分國家主權作為先決條件，然后才能從一體化的整合優勢中獲得更大的民族利益。但內聚力不足，成為實現“拉盟”的最大羈絆。

相對而言，拉美地區是全球沖突最少、相對穩定的地區。近年來，拉美區域和次區域合作水平不斷提升，但因狹隘的民族國家利益而引發的糾紛與矛盾始終阻礙著拉美一體化的發展，“過度的民族主義使它們總是忙于解決自己的問題，一體化并非其優先考慮的日程。”這已成為拉美一體化長期停滯不前的要因。例如，“南方共同市場”作為地區重要的次區域合作組織，雖然在貨幣一體化等領域取得進展，但其成員國經濟發展水平不一，大小國之間利益分配失衡，成員國時常圍繞自身利益錙銖必較，爭吵不休。

左翼國家的一體化思路與右翼國家的一體化主張相左，則是地區一體化遲滯不前甚至倒退的主因。

主要由地區右翼國家推動的“太平洋聯盟”和地區左翼國家推動的“美洲玻利瓦爾聯盟”，本應優勢互補，合作共濟，但卻相互攻擊，齟齬不斷，一體化所需要的內部積極互動、相互協調的良性局面難以形成。左翼大國與右翼大國暗中較量，爭奪地區主導權，這種分歧與內耗使地區缺乏在一體化中起著引擎與號召作用的核心角色，無法統領拉美一體化力量，這種核心領導力量的缺失為外部勢力的介入提供了機會。

美國是最大外在掣肘因素

二百年來，美國對拉美政策經歷從“孤立主義、門羅主義、泛美主義、現實主義”等諸多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美國將拉美視為其地緣戰略“后院”的宗旨和實質始終未變，控制與反控制成為美拉關系不變的主題。

拉美一體化在一定程度上是“排美、脫美的一體化”。“拉共體”的成立就是表達了拉美國家團結合作、自己當家做主的強烈愿望，它在某種意義上也宣告拉美對抗“門羅主義”取得重要成果。如尼加拉瓜總統奧爾特加所言，“拉共體的成立猶如給門羅主義一記重錘”。

美國并不樂見“南美洲國家聯盟”和“拉共體”坐大成勢，更不會容忍它們“去美化”，百般阻遏和破壞拉美的一體化進程，力圖用其主導的美洲國家組織代替拉美的一體化組織，竭力使用分化手段阻擾拉美“排美、脫美”的一體化。左翼推行的一體化組織“美洲玻利瓦爾聯盟”，在經濟、能源、金融等領域合作取得一定成效，反美政治色彩濃厚。對此，美國如鯁在喉，欲除之而后快。本屆美國政府上臺以來，趁拉美“左退右進”之勢，誓言要拔掉左翼聯盟中最大的“釘子戶”委內瑞拉。巴西右翼總統博索納羅上臺后奉行親美政策，美國趁此機會分化拉美一體化勢力，削弱地區以“脫美”為黏合劑的一體化力量，力防出現抱團取暖的反美力量，確保其“后院”的戰略利益。

盡管“拉盟”遲遲難以建成，但實現“拉美人的拉美”的夢想始終銘刻在拉美人心中。盡管前途坎坷不斷，但拉美走向一體化的勢頭難以逆轉。只要拉美各國展現更大的智慧與勇氣，超越分歧，國際舞臺上一定會出現風采別樣的“拉盟”。▲（作者是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發展中國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