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企老總的“貪腐三人組”

林達

2018年10月29日上午11時，浙江農發集團原黨委委員、副總經理翁云翔（副廳級）等三人受賄、貪污案在臺州中院一審宣判結束后，在法院候審室，61歲的翁云翔接過了省檢察院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幾張照片，抹了抹眼中的淚水，“這是我剛出生幾個月的外孫女的照片吧？”本該享受天倫之樂的翁云翔，此時卻身陷囹圄。2019年5月，二審維持原判。翁云翔以犯受賄罪、貪污罪數罪并罰，被臺州市中院判處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金80萬元;當天一并宣判的同案犯、該集團下屬的浙江潤和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原總經理孫羽翔、原副總經理黃群同時獲刑。

心理失衡想著“撈一把”

浙江省農村發展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農發集團）前身是1988年成立的浙江省農業投資開發公司，是浙江省政府直屬唯一以糧農為主業的功能性國有企業。該集團是國家級農業龍頭企業標兵、中國服務業企業500強。經營規模位居全國同行業第5位……1988年，翁云翔從紹興縣鄉企局副局長進入浙江省農業投資開發公司工作，任農業投資開發公司鄉鎮企業投資部副經理。“白手起家”，翁云翔很喜歡這樣形容自己在省農發集團的經歷。確實，與他共事過的人，常會以“很有經營才能”來評價他。

1995年，是翁云翔仕途的一個轉折點，被委以省農村發展投資集團公司實業部經理，并由他擔任省農發集團下屬的浙江地產開發公司的法人代表。彼時，隨著一系列利好政策公布，房地產領域快速崛起，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浙江農發集團也抓住了這個機遇，1999年下半年，集團決定收購越州房產公司（浙江潤和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前身，以下簡稱潤和房產）。當時年輕肯拼且有經濟頭腦的翁云翔脫穎而出，成了潤和房產公司的董事長。“潤和房產”成為省農發集團直屬的國有獨資企業。

翁云翔上任后、大刀闊斧地在浙江省內操刀了好幾個“明星項目”，與時任潤和房產總經理孫羽翔、辦公室主任黃群一起，很快打開了市場。那些年，潤和房產一年貢獻給省農發集團1000多萬元利潤，成為集團旗下最賺錢的子公司。翁云翔頗為得意。2006年翁被得到重用，出任浙江農發集團黨委委員、副總經理，并繼續兼任“潤和房產”公司董事長。

“干得這么辛苦，收入卻這么少。”在時常經手巨額資金的情況下，翁云翔心里的“天平”漸漸開始失衡。他一方面飄飄然地認為自己經營有方，對集團“功勞巨大”;另一方面看著工資卡里的收入，打心底為自己“鳴不平”。在日漸不滿足的心態驅使下，翁云翔的人生“航向”發生偏離。“在房地產這么一個充分競爭的行業，我認為自己辛辛苦苦干，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當遇到利益抉擇的時候，又往往‘看得破，忍不過，反復掂量，左右對比，自己的貪欲心理終究按捺不住，占了人生的上風。”翁云翔在懺悔書中寫道。

2001年10月，潤和房產與龍華房產公司合作開發紹興“潤和莊園”項目，約定雙方各占股50%。眼看著潤和房產的50%股份收益達上千萬元，卻又落不到個人手里，翁云翔動了貪念，想要“趁機撈一把”。于是，翁找來孫羽翔，兩人經一番密謀后，由孫羽翔與黃群出面，和龍華房產董事長吳某達成了協議，在龍華房產所持的股份中，吳某占30%，翁、孫、黃三人不出資，各占30%、30%、10%，四人按比例分配龍華房產在該項目上的利潤。

達成協議之后，為了讓龍華房產的利益最大化，自己也能從中分到更多的錢，翁云翔把集團的利益拋在腦后，動用手中權力，在合同里給了龍華房產諸多“優惠條件”。最終，“合作”項目開發完成后，翁云翔、孫羽翔、黃群和吳某在一家咖啡店里，將稅后利潤1119萬元按事前約定的比例進行“瓜分”。這些錢先后通過沖抵借款、折抵保證金、現金轉賬等形式落入個人腰包。

違規辦項目向商人買原始股

曾經也有朋友勸翁云翔下海，說憑他的經營頭腦和人脈關系，一年賺個上百萬不成問題。翁云翔卻說，“我既想當官，也想發財，內心深處舍不得權力，又想追求物質利益。”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就很難再關上了。嘗到甜頭的翁云翔，覺得自己不過是憑著能力賺了些錢，在翁云翔等人的心里，替公家干事的同時，還要尋找機會讓自己發財。久而久之，心底的私欲不斷膨脹。原本應該是工作好搭檔的翁云翔、孫羽翔與黃群，在金錢的誘惑下臭味相投，形成了緊密的小圈子，逐漸淪落為“貪腐三人組”。三人經常在一起小聚，喝酒聊天，談論怎樣掙錢，成為人生的“鐵桿兄弟”。他們把經營頭腦用到了如何“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上，千方百計地為自己賺錢，自以為聰明地打“擦邊球”。

2005年，健身行業方興未艾，被翁云翔三人瞄上，便與地產商吳某再次達成協議——合資開設一家健身俱樂部。注冊資本為100萬元，翁云翔、孫羽翔和黃群分別投資25萬元、25萬元和14萬元。老練的翁云翔知道國企領導不能經商辦企業，為了規避風險，他們便以借款形式，各投入50萬元、50萬元和31萬元。誰知，原以為會賺錢的新興項目卻在市場競爭中敗下陣來。2011年11月，健身俱樂部因經營不善，清算注銷。

“我們的投入不能打了水漂！”眼看著不僅沒掙到錢還虧了本，翁云翔急了，他和孫羽翔一道找吳某商量，期待能繼續“合作”。吳某看出他們的心思，顯得很“識相”，提出所有的損失由自己承擔，并個人出資退還了翁云翔三人原先投入的資金。翁云翔和孫羽翔心中暗自竊喜。這樣的“合作”次數多了，翁云翔三人的膽子也越來越大，“我們又沒向別人索賄，我們是自己做項目掙錢。”在這樣的想法下，三人什么錢都敢掙，什么項目都敢干，只是“在表面上要做得漂亮一些，看上去要盡量‘符合規定”。

2012年10月，吳某的公司準備上市，翁云翔想買點原始股，但又覺得市場價貴。他讓黃群打前站對“吳總”進行試探，但未得到回音。翁云翔決定親自出馬。一天，他打電話給吳某，約其來辦公室“談事情”。老朋友見面一番寒暄后，翁云翔直奔主題，提出要以1元/股的價格進行認購原始股。當時，原始股只有公司股東及內部高管才可以認購。吳某稍作沉吟，便同意由其公司一名高管代持40萬股，將這40萬股分給翁云翔三人，其中翁云翔獲得20萬股，孫羽翔、黃群各獲得10萬股。2013年7月，龍華公司原始股解禁出售，翁云翔三人又獲得了一筆不菲的“投資回報”。

低價購房侵吞國有資產

“因自己長期工作在經濟領域，把政治學習和思想改造拋在腦后，在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上發生了嚴重偏差。”站在被告席上，翁云翔的眼淚來得太晚了一些。

據辦案人員透露，翁云翔被留置時，他仍有對抗組織審查調查的想法，覺得自己不過是占了點公家便宜，大不了把錢還回去就行，又不是觸犯刑法。“收別人送的手表、紅包，還有與他人合作投資搞項目賺錢，我以為這些最多只是違紀，只是打一點法律的‘擦邊球，不會到犯罪的程度。”翁云翔說。類似的想法，孫羽翔和黃群也如出一轍。在他們看來，只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像符合規定”就可以，卻不知，其所作所為早已踐踏法紀“紅線”。

2004年潤和房產在杭州開發的“潤和山莊”項目開盤，翁云翔與孫羽翔，作為公司的董事長與總經理，兩人又打起了小算盤。翁云翔跟孫羽翔說：“這是我們公司自己開發的項目，作為內部員工（領導），打個折扣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你、我可在其間選一套。”孫羽翔見老大發話，正中下懷：“翁總，你說得不錯，我也這么認為。”兩人一拍即合，分別以低于市場價212萬元和201萬元的價格各買了潤和山莊28號、27號別墅一套。在個人有關事項報告時，二人害怕如實報告房產會暴露低價買房的事實，便分別通過贈予的方式將別墅產權過戶到親戚名下，企圖瞞天過海。

后經審計物價部門鑒定，上述兩套別墅的交易價格分別為市場銷售價的48.81%、47.17%，最終法庭以侵吞國有資產212萬元、201萬元定為貪污罪。辦案人員說，翁云翔首先考慮的不是企業利益，而是自己能不能低價買到房子，簡直明火執仗，這是典型的“靠山吃山”。翁還處處替家人謀利。他的女兒在香港讀大學，后又考上美國某校研究生。為了幫女兒申請香港永久性居住證，翁云翔再次跨過了紀法底線。他把女兒的身份掛到吳某在香港的公司，讓吳某為其女兒在公司虛設了一個職位。2009年5月至2014年6月，其女兒在未實際工作的情況下，“吃空餉”每月領取工資1.5萬港幣，合計82萬港幣。在公司的每一個項目中，翁云翔利用手中權力，“項目到哪里，他把親弟弟介紹到哪里”。

類似的事情，在翁云翔等三人眼里都“不叫事兒”。孫羽翔也坦言，他在潤和房產擔任過黨支部書記、紀委書記，從事黨務工作多年。然而，對經濟效益的畸形追求，讓他覺得“在國有企業，黨建工作、思想政治工作都可以放一邊，黨組織的‘三會一課制度是形式”。雖然組織給他提供進修、學習的機會，但孫直言態度很不端正，只是當成“任務”去應付一下，根本沒有入腦入心。底線意識的長期缺失，使翁云翔、孫羽翔和黃群即使意識到“自己某些做法可能不太對，但仍片面地認為這都不是什么大問題”，而且“大家都是這么做的”。然而，待他們真正幡然醒悟，卻為時已晚。

“貪腐三人組”同臺受刑

觸犯了法紀，早晚要付出代價。2018年1月，浙江省紀委、監察委員會對翁云翔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了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翁云翔為掩蓋自己收受干股分紅問題，曾與當事人等統一口徑，對抗組織審查，但已純屬徒勞。同年4月翁被“雙開”。與此同時，他的兩個“好搭檔”孫羽翔和黃群也先后落馬。在審查、調查期間，翁云翔作了反思和檢討。翁在其撰寫的懺悔錄中剖析，作為國企的領導，既想當官又想發財，將自己等同于個體老板，公私不分，將商品交換的規則帶進履職過程，抵御不住貪欲，利用權力為己謀利，人生觀嚴重扭曲，心態嚴重失衡，漠視法律底線，最終走上了犯罪道路，給組織抹了黑。感謝紀檢監察人員的談話教育和生活上的關心照顧，愿意接受處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2018年8月9日上午，翁云翔等受賄、貪污案在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開庭審理。該案由浙江省監察委員會調查終結，移送浙江省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經浙江省檢察院指定，于2018年5月25日，由臺州市檢察院向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當天一同受審的還有該集團下屬的浙江潤和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原總經理孫羽翔、原副總經理黃群。三名昔日的工作好搭檔，淪為貪腐“三人組”，成了人生恥辱和眾人的笑料。翁云翔神情落寞，曾經國企老總的風光蕩然無存。孫羽翔和黃群也情緒低下，表現呆滯，再也找不到當年生機勃勃的形象。

翁云翔還進行了庭審最后陳述，他當庭深刻反省、自責。

法院經審理查明，2001年至2014年，被告人翁云翔利用擔任省農發集團下屬的浙江潤和房產集團有限公司、浙江農村經濟投資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等職務便利，伙同時任潤和公司總經理孫羽翔、副總經理黃群，為他人在合作開發房地產項目等事項上謀取利益，共同收受他人財物折合人民幣993萬余元，個人分得422萬余元;單獨收受他人所送財物折合人民幣99萬余元，收受他人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1092萬余元。另2004年4月，翁云翔還利用擔任潤和房地產公司董事長的職務便利，伙同公司總經理孫羽翔，通過明顯低于市場價格購房的形式，侵吞國有資產212.8萬余元。綜上，法院認同公訴機關指控翁云翔、孫羽翔應分別以受賄罪、貪污罪追究其刑事責任;以受賄罪追究黃群其刑事責任。

2018年10月29日，臺州市中院以受賄罪、貪污罪數罪并罰，判處翁云翔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金80萬元;對犯罪所得贓款贓物予以追繳，上繳國庫。臺州中院認為，鑒于被告人翁云翔歸案后認罪悔罪，退出全部贓款贓物，依法可對其從輕處罰。法庭遂對翁云翔做出上述判決。并對同案犯孫羽翔、黃群一并予以宣判。被告人孫羽翔犯貪污罪、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70萬元;被告人黃群犯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并處罰金20萬元。三被告人翁云翔、孫羽翔、黃群涉案贓款及相關孳息共計1861.7087萬元已全部退繳，上繳國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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