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慌

作者／徐建中

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告訴我，說我有一個叔叔在省城做官，還是公安系統的，有很大權力。我聽了，驕傲無比。所以，雖然我出生在農村，但從來沒有感到過自卑；因為，我有一個當官的叔叔。

其實，這個叔叔和我沒有血緣關系。父親說，那一年，叔叔是知青，下鄉來到了我們村，當年的他長得很是瘦小，經常受人欺負。一次，一個無賴因為言語不和，把叔叔摔翻在地，掄起拳頭就打，正巧父親經過，便趕走了那個無賴；就這樣，父親和叔叔成了好朋友。為了讓叔叔不再受到別人的傷害，父親便認叔叔做了干弟弟。

后來，知青返城，叔叔回到省城便進了公安系統。父親每次說起這些的時候，總是兩眼放光，感慨不已：“你叔叔是讀書人，特別懂得知恩圖報；所以經常和我說，讓我們有什么難處了就去找他。”那時候，我們的生活雖然艱辛，但從沒見父親去找過叔叔，用父親的話說，關系要用在“刀刃”上，不是特別難辦的事，就不要去動用這層關系。父親沒去找過叔叔，但有一個在省城做官的親戚，就像在干涸的生活中注入了一股清泉，給了我很大的信心。小學那幾年，不管是在學習上，還是在生活中，我從沒膽怯過，每每遇到困難，只要一想起叔叔，我就充滿了力量。

中考時，我沒發揮好，以致于上重點高中差了幾分；父親看我長吁短嘆，萎靡不振，便寬慰說：“你不用擔心，讀書是大事，我去找下你叔叔，讓他給校長疏通下。”開學時，我如愿進了市重點高中，我知道，那是叔叔的關照起了作用，我暗暗決定：一定用心讀書，以后好到省城看叔叔，并好好感謝他。

高考時，我的分數上了一本線，但我不知道填報什么專業才好。父親說：“你就報醫科大學吧，我們是莊稼人出身，學這個，能救人，實誠。”我聽了有點擔心：“我們家可一個學醫的人都沒有，要是以后學不會怎么辦？”父親笑了：“傻孩子，有老師教，哪有學不會的？再說了，還有你叔叔呢，要是以后有難處，我們就去找他。”

與其說，父親的話給了我一顆定心丸；還不如說是叔叔成了我心理上強有力的后盾。我安心去上了一所醫科大學，畢業后順利做了一名醫生。工作后，一直想去省城看叔叔，但父親說：“你剛剛踏入工作，應該以事業為重，等以后穩定了再去看吧。”想想，父親說得也有道理，我就暫時放下了去看叔叔的心。

一年后，機會終于來了。那天，院長告訴我，讓我去省城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我尋思著正好去看看叔叔，便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父親。沒想到父親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驚喜，而是靜靜地摸出一支煙，慢慢點著，煙霧中的他定定地看著我，良久才說：“其實，爸爸沒有什么結拜兄弟，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沒有一個在省城當大官的叔叔，那是爸爸騙你的；因為，當年的生活太苦了，我怕你吃不消，為了增加你的自信，我才編造了這么一個叔叔。”

我驚詫極了，這些年的一幕幕又閃現出來：“那我中考差分時，您不是去找過叔叔嗎？”父親的煙忽明忽暗：“哪能有什么‘叔叔’找呢，我就是把平時積攢的一點錢買了些禮物送給校長，那位校長挺同情你，不但把禮物退給了我，還破例把你當成‘特殊生’錄取了……”

父親的話，就像那懸掛在老槐樹上的古剎鐘，倏忽間敲醒了我遲鈍的靈魂。梁鳳儀曾說：“恐懼時，父愛是一塊踏腳的石；黑暗時，父愛是一盞照明的燈；枯竭時，父愛是一灣生命之水；努力時，父愛是精神上的支柱；成功時，父愛又是鼓勵與警鐘。”而我想說，父愛與謊言無關，他總是用內斂而厚重的言語，照亮并激勵著我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