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帆

廳堂建筑在園林中,有著具有共性的空間一結構體系,以及靈活的變化方式,應對不同的功能需求和場景,以建筑單體參與園林景觀的空間構成。盡管廳堂建筑多是依照簡要原則建造,但也可以收獲到簡潔又多變的空間效果。現代建筑的設計和建造,多有對古建的抽象,且形式抽象多集中在對大屋頂的抽象,出于情感或情懷,嚴肅或趕時髦。相對于古代建筑的尺度,今日大屋頂某種意義上多會成為放大尺度的巨構模式。拓撲變形,勾連搭組合,庭院圍合組合。我們會疑惑,究竟是過去的構架更程式化,還是今日的大屋頂變形更程式化。關于坡屋頂的演繹,也好奇怎樣的坡屋頂探索是有血有肉、有建筑學意義的真實轉化,而不只是為仿古而追求造型。
因為當下對結構的選擇相當自由,自由帶來的后果卻是概念的粗疏。何謂概念粗疏7當廳堂功能和形式耐得住系列的分析,才是建筑概念的完滿細膩。譬如,如何與環境對話,空間與結構是否有邏輯關系,大屋頂建筑的內部功能和空間是否相應,巨構空間是否照顧到使用者的體驗。我想很有必要回顧大屋頂最初的模本——園林中的廳堂建筑。
從結構和空間的對應上去看。宋代《營造法式》中錄有木構架的類型,四架椽至十架椽,共分四類十八種.四架椽四種,六架椽三種,八架椽六種,十架椽五種。明代計成《園)臺》的屋宇篇里包含園林常見的幾種構架類型和重要的空間構造手法五架梁、七架梁、九架梁、草架、重椽、磨角等。廳堂中最常見的是五架梁及其對應空間和環境的調整變化。七架梁、九架梁在室內可能做假屋頂,使用重椽和草架,把空間劃分為合乎需要的小尺度。《園冶》中寫得非常精彩:
“五架梁,乃廳堂有過梁也。如前後各添一架,合七架梁列架式。如前添卷,必須草架而軒敞。不然前檐深下,內黑暗者,斯故也。如欲寬展,前再添一廊。又小五架梁,亭、榭、書樓可構。將後童柱換長柱,可裝屏門,有別前後,或添廊亦可。七架梁,凡屋之列架也,如廳堂列添卷,亦用草架。前後再一添架,斯九架列之活法。如造樓閣,先算上下檐數。然後取柱料長,許中加替木。九架梁屋,巧於裝折,連四、五、六間,可以面東、西、南、北。或隔三間、兩間、 間、半間,前後分為。須用復水重椽,觀之不知其所。或嵌樓於上,斯巧妙處不能盡式,只可相機而用,非拘一者。”
五架梁前后可添卷棚,添廊,五架梁也可以做亭、榭、書樓的構架。七架梁前后添卷棚,即成九架梁,這也是九架梁的靈活變化的方法。九架梁屋則可以在進深方向把四五六間連續起來.這樣朝東南西北都可以開門開窗,同時也可以利用梁架立柱多,再造出樓閣,使空間形體變化更豐富。屋架的進深轉化、連續與造型的可能性都簡要概括出來。就像李漁在《閑情偶寄·居室部》的觀點,“惟房舍不可動移,此外皆當活變。何也?眼界關乎心境,人欲活潑其心,先宜活潑其眼。即房舍不可動移,亦有起死回生之法。”從五峰仙館、卅六鴛鴦館等剖面圖中可以看到這種靈活變化。在園林體驗中,更迅速的切換空間場景與尺度。陳從周先生主編的《中國廳堂:江南篇》 書里,整理廳堂建筑的類型,以植物與環境為分類,以建筑平面形式為分類。有的變化含有時間的痕跡。摘錄如下:
“江南廳堂形式多樣,清李斗的《揚州畫舫錄工段營造錄》曾作歸納:因其在宅園中所處之地位及使用性質,有大廳、二廳、照廳、東廳、西廳、退廳、女廳,以及倒坐廳等。由其平面形狀看,有一字廳、工字廳、之字廳、丁字廳、十字廳等。以所用不同材料分,有楠木廳、柏木廳、桫欏廳、水磨廳等。倘著眼于廳堂四周或庭院所栽花木,則又有梅花廳、荷花廳、桂花廳、牡丹廳、芍藥廳、玉蘭房、藤花榭等。還有四面不安窗欞為涼廳,四廳環合為四面廳,魚貫而入者為連廳,加抱廈者為抱廈廳,四面加廊、飛檐翹角者稱蝴蝶廳,屋脊彎卷如弧則稱卷廳,等等。”
“關于廳堂結構,近代姚承祖所著《營造法源》有直接的描述。姚乃蘇州人,世襲營造業,蘇南宅第園林廳堂多出自他的孽劃。《營造法源》第五章廳堂總論中,從用料的角度區分廳堂:內四界(椽)梁用方料者日廳,用圓料者日堂。這種區分只通行于匠人之間,并未為社會普遍認可。該書又就貼式(構架)構造之不同,將廳堂分為八種:日扁作廳,日圓堂,日貢式廳,日船廳回頂,日卷篷,日鴛鴦廳,日花籃廳,日滿軒。?”
“鴛鴦廳、四面廳、荷花廳等造型別致的廳堂,都出現于園林。鴛鴦廳形制不落常規,它脊柱落地,脊柱間用隔扇、門罩把空間分成前后兩部分,加以梁架用料不同,似為兩進廳堂合并而成,有分有合,似分非分,組成個雙重性格的復合空間。如蘇州拙政園的鴛鴦廳和留園的林泉耆碩之館。四面廳通常處于整座園林或某一局部的中心位置,為便于觀景,廳的四周以落地長窗代替墻壁,將四面景色盡收窗內。如蘇州拙政園之遠香堂。荷花廳傍荷花池而筑,一面、兩面甚至三面臨水,有的似乎浮在水上,別有一番情趣。蓮荷出淤泥而不染,歷來為中國文人所贊賞,并往往以之自況。還有一些小型花廳,是專為觀賞某一景物的。如揚州小金山麓的月觀,敞開的正面面對瘦西湖,小庭院中遍植桂樹。…江南園林中幾乎都有船廳。”
如書中所講,滄浪亭的清香館小院,正是為了欣賞院子里的臘梅和桂花。網師園的集虛齋,有著微妙軸線對應的平面。
古建的空間構建方式,于今日肯定不應是一種束縛。如果恪守梁架的進深、朝向與開窗就成了另一種古板。但是在回顧廳堂曾經對環境細膩的反映之后,也許能夠想清楚,為什么今日的坡屋頂巨構拓撲,更像是形式美學與造型的展覽。而曾經有限的建筑構架之下,卻有一種細膩而考究的建筑學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