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花記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折花枝當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須花下眠。”借花說事，桃花仙人唐寅流連花下樽前，花枝還可換酒錢，才子好不逍遙快活。可是，好多種花愛花的人嘗盡甘苦，恐怕還會損失一些酒錢。

好多種花人對眾多花卉不諳其性，然而仰其芳名慕其顏色欣然入手。于是院子里、陽臺上、室內，花色品種繁多，幾近無處落足。花卉品類既盛，品性大不同，知之不深的人自然倉促狼狽，五味雜陳。古往今來不乏對萬千植物之一情有獨鐘之人，張潮在《幽夢影》中說“天下有一人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淵明為知己；梅以和靖為知己；竹以子猷為知己；蓮以濂溪為知己”，其中尤以林和靖愛梅成癡有名。然一眾種花人以博愛居多。臺灣風流才子李敖接受采訪，被問及最愛生命里不同時段眾多絕色女友的哪一位，答曰“沒有最愛，皆是摯愛”，率真坦誠令人捧腹。似乎此言可以解釋養(yǎng)花人為何眾芳暄妍猶恨少，萬紫千紅不嫌多。

親自育種的向日葵敝帚自珍，破土發(fā)芽而盛開的金色花盤是珍珠，歷經(jīng)一日看三回的漫長等待養(yǎng)育而成。選中帶回家養(yǎng)的花卉是滿天繁星自己親手摘下的星辰，鐵線蓮、菊花、茉莉、杜鵑，三色堇、海棠、薔薇、蘭花……一氣兒數(shù)不盡。院子里種下幾棵蘭花，無復更多心力鐘情山中、花圃、花卉市場的蘭花，盡管它們在山野天然出塵或經(jīng)行家雕琢分外出眾，美則美矣，養(yǎng)花人唯愿自家院子里的蘭花生生不息。擁有一棵三角梅，唯愿此株爛漫荼蘼。一旦花卒，可謂痛失所愛，不忍回憶，幾年不復入手此品。一定程度上，人與花木有一種被認養(yǎng)的潛在忠誠。

始于仰慕芳名與顏色，終于通曉性情稟賦兩相歡。

我養(yǎng)花的時間不長，養(yǎng)過的花算來不下百種。當與怦然心動的花卉攜手經(jīng)年的理想遇上不熟悉不同花卉秉性的現(xiàn)實交織，我艱辛備嘗，飽受情感巨浪的顛簸與考驗。

三角梅活潑熱烈，愛沐浴陽光，愛高溫，在漫長的夏季乃至秋季綻放，怕冷。它要承受武漢嚴寒冬日嚴峻的考驗。入冬了，院子里的它幾乎褪盡葉片，我把瑟瑟發(fā)抖的它搬進溫暖的屋內。施肥，澆水，可生機全無，光禿禿的，枝干暗沉。春天到了，家里人說它肯定是死了，不甘心的我把它移到院子里的暖陽下，心痛不已，這是三角梅在家里的第一個冬天，我把它凍成了如此模樣。

澆水，施肥，終于長出新芽，好樣的，我?guī)缀鯕g叫，愧疚地想它有時是不是對主人有過怨嘆。眼前的它葉片郁郁蔥蔥，去年一樹繁花壓彎枝的圖景浮現(xiàn)眼前，今年它顯然壯碩了，想必花開時會更盛大熱烈，“今年花勝去年紅。”路過市場，眾多三角梅如火如荼，紅的、紫的、白的爭奇斗艷。我有耐心，如同櫥窗里的衣服，市場的誘惑總在季節(jié)的前面。可是季節(jié)眼看過去一兩個月了，葉片越發(fā)蓬勃，花芽不見一棵。怎么回事呢？

百度查資料，找花農請教，向花友咨詢。原來三角梅在花期必須控水，在枝條幾近干落時充足澆水，如此往復促使其分化發(fā)育花芽，否則徒長枝葉。

在狠心與忐忑交織的時光里，它終于發(fā)芽了，待它綻放，滿院生輝，喜極。

花是植物的欲望和表達，開花的植物光彩照人，有花的地方光明喜悅。

三角梅凋謝的冬季，三色堇石竹和梅花就開了，蠟梅很香。春天的花總是最多，花神在人間漫步，院子里滿庭花簇簇。梁實秋寫道：“我不由得從心里歡叫起來，好一個艷麗盛裝的世界！幸遇三杯酒美，況逢一朵花新？我們應當快樂。”

一顆花心在植物的王國里飽受折磨，然而種花人是快樂的，何況今天的酒錢尚夠。

作者簡介：小雨，本名靳小雨，網(wǎng)名階前風暖，武大附中教師，業(yè)余作家，有散文發(fā)表于各地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