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航輝

美國國防部所在地五角大樓
一年前,迫于員工壓力,谷歌公司宣布將不再與美國國防部續簽“梅文”項目合同,引發部分媒體猜想:五角大樓與硅谷的合作關系是否已經走進死胡同?
2019年3月,硅谷新星帕蘭提爾數據分析公司與美國陸軍簽署了一份價值高達8.76億美元的防務合同,再度引起外界普遍關注。
如果將美國軍方與硅谷的防務合作比作一次聯姻,那么前者無疑是主動示愛方。
2015年3月,新官上任的美國國防部長阿什頓·卡特高調造訪硅谷,表示要向硅谷學習創新,成為過去20年首位拜訪硅谷的國防部長。之后兩年,卡特多次拜訪硅谷,親自督促在硅谷設立首家國防部辦事機構——國防創新單元,誓言要“重建連接五角大樓與硅谷之間的橋梁”。卡特之所以如此看重硅谷,除了自身擁有科技背景外,背后有著很深的戰略考量。
2012年,在經歷10年全球反恐戰爭后,美國國防部推出“亞太再平衡”戰略,標志著美軍建軍備戰的重心重新轉向大國高端戰爭。2014年10月,美國國防部提出“第三次抵消戰略”,核心思想是重新擴大美軍技術優勢,進而確保美軍戰場優勢。
然而,在經濟全球化、技術民主化的時代浪潮下,單靠增加國防投入或是研發幾件先進的武器平臺已無法維持美軍技術優勢,更有效的途徑是成為技術創新的引領者,而這恰恰是硅谷的優勢所在。作為全球最負盛名的科技創新中心,硅谷匯集了谷歌、臉書等眾多全球頂尖高科技公司,這些公司開發的技術大多具有軍民兩用性,具備廣泛的軍事用途。
與傳統軍工企業相比,硅谷公司的最大特點是研發投入多、創新速度快。例如,谷歌公司的年度研發投入是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雷神公司等美國前四大軍工企業年度研發支出的4倍;硅谷公司的產品創新周期不到18個月,而美國國防部的武器采購周期竟長達18年。為此,美國國防部希望通過加強與硅谷的技術合作,學習硅谷“以快制勝”的創新文化,搭乘硅谷技術創新的便車,為美軍技術創新帶來強勁動力。
早在上世紀60年代,美國國防部官員就曾主動向硅谷取經,當時正值美蘇爭霸高峰期,雙方的競爭焦點是軍事航天,美國軍方希望借助硅谷在半導體、電子元件等方面的技術優勢,確立對蘇太空優勢。時隔半個世紀后,五角大樓官員再次走進硅谷,目的依然是借助硅谷力量贏得新一輪大國戰略競爭,但合作領域卻大為不同。
在美國國防部的軍民融合圖譜中,洛馬公司、雷神公司、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波音公司等傳統大型軍工企業占據絕對主導地位。這些企業在工程設計、機械制造等領域擁有深厚的技術積淀,能夠研制出“薩德”反導系統、F-35戰機等先進作戰平臺,但不足以滿足美軍打贏信息化時代高端戰爭的需要。在未來信息化乃至智能化戰場上,遠程、精確、無人、智能是戰爭基本特征,信息技術、智能技術是成倍提升戰斗力指數的關鍵。換句話說,軍事硬件依然是打贏未來戰爭的基礎,但軟件對戰爭勝負的貢獻率正迅速增加。
與傳統大型軍工企業相比,硅谷公司在網絡安全、云計算、大數據、機器學習等智能技術方面擁有明顯優勢。事實上,硅谷是當前全球智能革命的發起者和主力軍。據統計,谷歌、亞馬遜、臉書等硅谷公司每年在智能技術方面的研發支出甚至超過美國政府。
2015年以來,包括前防長卡特、馬蒂斯在內的美軍領導人紛紛造訪硅谷,目的是促成軍方與硅谷在智能化領域密切合作,完善美國國防創新生態系統,鞏固美軍在新一輪智能化軍事變革中的主導權。
據悉,谷歌公司開發的首批智能算法已被投入實戰,經過戰場調試后針對特定區域特定目標的識別準確率超過80%。
事實上,“梅文”項目只是五角大樓加快推進智能化建設的初步嘗試,美國軍方希望首先將智能化技術運用到情報領域,然后推廣到網絡安全、后勤保障、人機協同作戰等軍事領域。比如,美國陸軍此次與帕蘭提爾公司合作,便是旨在利用該公司的數據分析技術,向戰場上的士兵提供實時地圖信息和數據分析工具,增強作戰分隊的戰場感知能力。
對于前國防部常務副部長羅伯特·沃克等希望看到硅谷與軍方合作的人來說,美國陸軍與帕蘭提爾公司的合同無疑是一針強心劑。事實上,過去幾年,盡管面臨谷歌事件的沖擊,但硅谷與軍方的合作一直有增無減。例如,2018年6月,微軟公司與美國國防部簽署了價值4.8億美元的合同,向后者提供全息眼鏡技術;而硅谷另一家科技巨頭亞馬遜公司,則正全力競標美國軍方價值高達100億美元的云服務合同。從目前情況看,美國軍方強化與硅谷合作的意愿堅定且急切,而硅谷也有許多公司愿意與軍方建立業務關系。
盡管如此,美軍與硅谷的合作并非可以高枕無憂。事實上,雙方合作要想真正開花結果,還需克服三大難題。
一是利潤分配分歧較大。據統計,過去10年,蘋果、谷歌等高科技公司的營業毛利潤率高達30%,臉書、英特爾等公司的營業毛利潤率更是高達40%。一旦與軍方開展合作,如此高的毛利潤率可能招致美國參議院展開調查,因為美國國防法案對涉軍企業的利潤率進行了嚴格限制,即便是最成功的軍工企業,營業毛利潤率也不會超過14%~16%。例如,洛馬公司的F-35戰機項目,營業毛利潤率僅為8%。
對于習慣了“高風險、高回報”的硅谷公司而言,如何適應低水平利潤率是一大挑戰,而靠情懷工作往往難以長久。事實上,低利潤率已經令部分硅谷公司望而卻步。硅谷地理位置數據初創公司創始人雷切爾·奧爾尼明確表示,不太愿意與國防部合作,因為后者無法提供與純商業項目相同的利潤。
二是戰略互信尚未建立。一方面,五角大樓的采購官員對商用成品的安全性存在顧慮,因為根據《2016財年國防授權法案》的規定,硅谷公司在向國防部出售技術和服務時無需轉讓知識產權。例如,在帕蘭提爾公司針對軍方的訴訟案中,國防部采購官員對從該公司采購現有數據分析工具非常抵觸,認為此舉可能危害國家安全,因此傾向于向雷神公司定制產品。
另一方面,硅谷公司員工對軍方使用技術的目的和用途感到擔憂。除了谷歌外,微軟、亞馬遜等科技巨頭也都發生過員工抗議與國家安全部門合作的事例。除非國防部能夠打消硅谷工程師的安全擔憂,否則員工“暴動”事件將在硅谷繼續上演。
三是文化沖突矛盾尖銳。作為官僚機構,美國國防部采用典型的樹狀集權型組織架構,國防部的工作文化是“求穩”,這一點在國防采購領域尤為明顯。為了確保“不犯錯誤”或“少犯錯誤”,國防部的采購法案、政策和規定多如牛毛,采購流程冗長拖沓,僅簽署合同就往往耗費18個月時間。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硅谷公司大多采用扁平化、網絡化組織架構,“快速實驗”“快速失敗”是硅谷公司的成功信條,硅谷的企業家精神有可能在國防部迷宮般的采購流程中迷失方向。
(王雷薦自《環球》)

美國國防部長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