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將把文身帶去何方？

蘇世偉

2018年2月，考古工作者在埃及盧克索省南部40公里處的蓋博拉鎮，發現兩具木乃伊，男性木乃伊手臂上有野公牛和巴巴利羊的文身圖案;女性木乃伊的肩膀和手臂上有“S”形狀的文身圖案。專家們通過CT掃描分析，木乃伊大概生活在5000年前，這一發現又將有證據證明的文身的歷史向前推進了1000多年。

有專家論證，早在一萬四千年前的石器時代，古埃及人就可能發明了文身。在漫長的原始社會，原始人與大自然相依共處，必然有對自然的崇拜，同時，生活在叢林中，為求掩飾，唯有將自己涂抹成大自然的色彩或圖案。因此，掩飾就成了文身的最初目的，這也反映了人類原始的求生欲望。時至今天，一些太平洋島國和非洲的原始部落中依然保持著這樣的傳統。

不論怎樣論證，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只有身上的體毛脫落到一定程度，皮膚裸露之后，才能產生文身。那么人類大致在何時何地，何種原因導致體毛脫落呢？從動物學的類屬和進化來看，作為靈長類動物中的物種，人類體表具有大量小汗腺而且毛發很少，那么人類在與親緣關系最近的黑猩猩世系發生進化分離時，肯定存在某些因素，使人類皮膚產生能分泌水性的汗液，并且大面積裸露。其中，氣候變化因素在人類體毛脫落中扮演重要角色，這在歷史學家、人類學家、醫學家中取得基本共識。

科學家們利用動植物化石提供的信息，模擬古生態環境，發現在大約300萬年前，地球曾經進入全球普遍降溫期，人類祖先所在的非洲東部和中部變得干燥，降雨量下降，廣袤的原始森林逐漸減少，水和植物性食物也日益減少。為了生存，人類祖先不得不走出萎縮的森林，長途遷徙，尋找水源和食物。根據考古學的記錄，發現大約在260萬年前，人類使用石制工具，從發現的被屠宰的動物骨骼可以判斷，大概就在全球降溫期，人類祖先開始食用肉類。捕捉動物和防止被食肉類動物侵犯，都會增加人類祖先的行走和奔跑距離，擴大活動范圍，從而增加運動量。劇烈的肌肉活動必然促使人體內部熱量不斷增加，為控制體溫過高，就要促使機體提高小汗腺的排汗能力，以致使體毛脫落。

人類的體毛脫落后，人體就能保持涼爽狀態。體毛的脫落不僅是人類的生理變化，還會進一步影響人類祖先的社會活動方式。今天我們看到，貓、狗和人類的近親黑猩猩往往是通過豎起體毛來表達自己的情緒，雖然我們現代人類能夠通過大腦控制毛囊基部的肌肉，豎起胡子，皺起眉頭，但我們的體毛是這樣纖細和稀疏，不能單純依靠它傳遞信息進行彼此的溝通。對此，有科學家推測：通過皮毛交流能力的退化，使人類進化出非常復雜的面部表情。人類沒有類似斑馬紋或者豹斑那樣醒目的天生修飾色，人類祖先是要通過皮毛等來傳遞這些信息。在人類體毛大部分脫落后，人類選擇通過文身、化妝、體繪等皮膚裝飾行為，來交流身份、地位和其他社會信息。同時，人類還通過面部表情表達情緒，借用頭、手、腳等肢體語言表達意圖，憑借語言與他人交流。在進化意義上，裸露的皮膚不但降低人類的體溫，還使人類拓展了行為表達、交流的方式。

可以抽象的把美國文身看作一部殖民與戰爭文化元素的濃縮史。

人類脫離一般的動物層次后，逐步進化，在滿足生存需求之后，還陸續衍生出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實現等五個層次的需求。由于人類不但有個體需求，還有群體需求，于是出現了部落，逐漸地又產生了宗族。伴隨宗教的發展進程，又有了圖騰的出現。許多原始部落和民族都有文身的習俗，最常見的就是宗教的圖騰。不少文身者堅信，在身體上刻上某種動物的形象或特別的圖案就可以避邪或者增強體能，帶來好運。除了信仰和崇拜，文身還用來區別于不同宗族與宗教的標記。大家知道，幾千年來，龍一直是中華民族的圖騰崇拜。

2018年以前，文身最早被發現于一具阿爾卑斯木乃伊身上，他被考證居住在公元前3370到3100年之間。但他的文身是簡單的垂直線或水平線，而不是裝飾性的圖案。2018年2月，考古工作者在埃及蓋博拉鎮發現兩具木乃伊，不但將文身的歷史向前推進了1000多年，女性木乃伊除“S”形狀的文身，還發現有一處是代表儀式舞蹈的指揮棒，這進一步證明：作為修飾身體的文身，沒有男女性別的界限，文身反映的是生活情境、態度以及積淀的知識。

文身在美國的拓展

作為歷史上的后發國家，美國稱不上現代文身的發源地，卻稱得上世界文身的集成者和推動者。美國文身可考證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獨立戰爭時期，當時很多參戰的士兵都是因為戰時需要緊急入伍，個人資料登記不全，也來不及進行作戰訓練，所以戰場陣亡率就很高，大多陣亡官兵的遺體難以辨認，于是就要求戰前文身，以方便辨認，實質上是通過文身在官兵身上做標記。

美國建立和發展的歷史背景，以及倡導個人主義的文化，為文身在美國的發展提供了條件。文身是如何傳入美國的至今依然是個謎，可能是西伯利亞人穿越西伯利亞平原到阿拉斯加，成為北美洲文身的傳播者;也有人認為四處流浪的波希米亞人橫跨太平洋到南美再到北美，成為美國文身的播種者。有史可考的是，17—18世紀，對太平洋群島的殖民活動引起美國人對文身的興趣。當時，詹姆斯·庫克船長與他的探險家團隊首先到達塔西提島，隨后在其他太平洋島嶼上發現了當地人的文身，這些文身主要以線條為主，體現家族成員的身份，也有護身和裝飾作用。1966年美國發現首批本土文身藝術家的設計版本，設計本上有100多幅表達航海、基督教和愛國主義主題的圖案，以紅色和黑色為圖案的主基調，包括內戰中第一次大型海戰圖，還有戰艦司令的肖像畫和反映海戰場環境的畫面等。其中，航海、基督教和愛國主義主題成為美國文身的主流圖案，演繹出現代美國文身的各種流派。

現代文身的發源地是日本，世界各地的文身崇拜者大多喜歡日本文身細密、多彩而神秘的圖案，又欣賞圖案的整體質感。美國文身直接或間接地受到日本文身的影響，美國文身原本粗獷豪放、線條簡約而富個性，由于商業潮的影響，樸素又充滿力量的圖案曾吸引美國文身群體的眼球，使美國文身不落俗套。美國作為多種族、多元文化融合的國度，便于各國家的文身師互相交流模仿、傳承，使美國的文身不僅時尚，也包羅萬象。蛇、龍、鷹、航海船等主流圖案成為文身者的首選，伴隨玫瑰、心形圖案的裝點，架構了美國文身的主題，表達了美國人的愛國情懷和個人勇氣，還有對親人的依戀和對親情的珍視。值得一提的是，文身機的發明與使用，推動了現代文身的擴散和發展。文身機的出現改變了刺青的歷史，形成刺青與文身的分界。在刺針入膚的聲音被有節奏的機器聲所取代的同時，文身過程中受虐與施虐的儀式感也逐步改變了。文身機的使用，使美國的文身圖案逐步擴大影響，反哺世界。

32歲的紋身藝術家阿萊克斯·庫克成為了英國紋身大會的季軍。他的設計靈感來自臭名昭著的倫敦東區幫派成員，紋身圖樣則從知名演員到抽象圖案應有盡有。

?“文身王”高利·保羅·麥克拉倫。

美國文身的文化演繹

由于美國本身的開放性，文身在美國并沒有像在其他國度那樣受到質疑和排斥。從紳士、淑女，到農莊雇員和街頭演藝人，都在默認或接受這一文化，有些人對文身如醉如癡，癲狂至極，尤其在兩次世界大戰中，文身成為美國文化的標志之一。

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文身行業在美國快速發展。美國的文身顧客雖然來自不同行業，但大多數來自軍隊，尤其是海軍的居多，持續多年，文身師最好、最穩定的顧客都是來自于海軍。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業界稱為文身行業的黃金時代，美國軍人依然是當時文身率最高的群體，美國文身（tattoo）無論在時尚圖案，還是整體布局上都是獨樹一幟。與時代背景和美國文化相一致，二戰時的文身，突出愛國主題。鷹是美國國徽上最中心的圖案，理所當然地成為最受歡迎的文身選擇，其他文身圖案如：徽章、船、軍旗、鷹、美國口號、軍隊等，也都充滿愛國主義情懷。當然，這一時期的美國文身，還有與大海有關的鯊魚、鯨魚、美人魚和海豚等圖案;同時裸女、草裙舞女、日本藝伎以及中國服飾等也是選擇較多的文身圖案。在二戰之后，失去丈夫的寡婦們為了紀念亡夫，紛紛加入文身的大軍，在自己身上留下對丈夫的終生印記，令人動容。

二戰期間，水手杰瑞（Jerry）更被奉為美國傳統文身圖案的一代宗師。杰瑞從兒時就受文身的熏陶，中學時已經熟練掌握文身的技藝。剛過18歲杰瑞成為一名美國水兵，軍中活動和海上生活為他帶來靈感，激發他的創作激情。杰瑞通過高超的文身技術，將美國水手反叛的態度與日本神秘主義相結合，創造出線條粗獷，色彩鮮艷的圖案，一時轟動文身行業。二戰結束后，杰瑞在美國夏威夷檀香山的唐人街開了一間文身店，成為當時第一家文身工作室。即使杰瑞不愛拍照，也沒有留下任何回憶錄，一生用過的7架文身機器在他逝世后都無處可尋，但仍有博物館出百萬美金找他生平用過的文身機器。美國的生意人不忘在杰瑞身上挖掘現代商業價值，杰瑞的版權被打造成新潮牌Sailor Jerry，繼續獲取商業利益。如此可見，杰瑞當年的文身技藝具有怎樣的魅力。

古代文身或許是出于古人記錄象征，掩蓋和保護的目的，而現代的文身不同的目的是，將身體與外界隔斷，進行內在的精神交換。文身逐漸成為人類主流文化的一部分，文身所承載的情感、信念、理想和追求，不局限于文身所表現的視覺藝術，而是以獨特的方式沖擊、影響著現代人的觀念和行為。

1955年美國導演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在電影《玫瑰文身》（ Rose tattoo）中講述了一個寡婦的凄美愛情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女裁縫澤拉菲娜，她的丈夫因偷運禁酒而遭警方追捕出車禍身亡。影片開頭就有澤拉菲娜長久地愛撫丈夫胸前玫瑰文身的畫面，令人感動。丈夫死后，她受到致命打擊，認為生活不再有意義。然而她迷戀崇拜堅持的愛情競是一個騙局，她丈夫生前另有情人。澤拉菲娜如此的留戀亡夫不如說她是在渴望愛情，她堅信紋在胸前的玫瑰是丈夫對自己愛的傾訴，她回憶自己懷孕時的幻覺：她的胸前也出現了玫瑰文身。因為身體內孕育的新生命就是兩人愛情的結晶。雖然玫瑰文身是愛情的象征，但寡婦偶然地發現他的文身并非完全代表自己的愛情，寡婦找到丈夫的情人，發現丈夫情人的胸前有與她一樣的圖案。影片最后，澤拉菲娜走出陰影，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長期以來，在許多國家，文身大多被看作不合規范行為，有的情境下還把文身與犯罪聯系在一起，不被主流文化接納。多數國家沒有將“禁止文身”立法，但是政府權力部門拒絕招聘文身者。隨著全球化和社會多元化的發展，社會對文身的默認在增強，包容度也在增加，文身本身的審美價值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認可，其所承載的宗教、暴力等內容也被看作可以消費的一般對象。從“地下”走到“地上”，從“街角”走到“城中心”，與消費文化和娛樂文化相結合的文身亞文化被主流社會接納的理由越來越充分。

美國皮膚學協會做過一項調查，在18到50歲的美國人中，有24%人文身，而在18到29歲的青年中，文身人數更是超過36%。英國廣播公司2015年也報道說，英國成年人有近五分之一有過文身，尤其是40歲以下的年輕人。文身也曾經受到西歐王室的追捧，但他們又提出禁止文身，說是要保持紳士品格。但現在年輕王子、公主們，漠視禁忌，通過文身大膽放飛自我。阿米莉亞·溫莎夫人是英國王室肯特公爵的孫女，不但文身，還敢于在公開場展示文身。看來文身是超越種族、超越階層的，趁著肌膚富有彈性，文身一把，留下青春的記憶，也不是壞事。

美式文身伴隨美軍走進伊拉克

在薩達姆統治時期，整個伊拉克國民是不準許文身的，雖然從專業上講，文身不屬于違法工藝，但也一直處于法律的灰色地帶。一位名為塔里克·哈爾比的文化立法官員說：“沒人因為文身被送入監獄”，但國家規定不允許經營文身店，如果文身者被當局發現，可能要遭遇體罰，乃至毆打。這些禁止文身的現象，都在警示國民：文身在伊拉克是非法的。

然而2003年美軍占領伊拉克之后，美國特色的文身在伊拉克卻大行其道。文身在美軍服役成員中是普遍現象，美軍士兵們在街頭巡邏，與伊拉克當地人接觸時，許多當地人會對美軍身上的精致圖案特別好奇，尤其各種彩色身體藝術對年輕人產生巨大誘惑。戰爭之后，原來出逃中東國家的伊拉克人開始回國開設店鋪，他們也帶回了各種西式的文身圖案。對伊拉克青年來說，文身是突破傳統束縛的行為，文身使自己成為新人，會有好運。首都巴格達有人直言，文身已成為他們擺脫戰爭痛苦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