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一幅唐卡

沙冒智化（藏族）

失眠曲

當我走到月光下

把天空當作一片大海

風輕輕一動，吹散了心緒

我看得見的，看不見的

都留在這里

白了根的頭發刺痛我的骨頭

騎著夢鉆進耳朵里

一夜不啞的狗叫聲

離開這里，又能去哪里

我能做到的

用你涂黑我的面孔

將燃燒的光

當作一盞燈

你只要關了這盞燈

光就死了

房里一片漆黑

戒 指

我向天立起我的大拇指

被星星扎了個刺

我一不小心摸到那個痛點

像是給心挖了個洞

今天，我想白拉姆

想她的痛，是否遺落在一枚戒指上

癡癡地抱著

吸收靈魂的

綠松石

我想拔出那個刺

趁白天，找一根細針

刺進拇指的痛處

血泊里，我挖出了

那枚綠松石

一片葉

黃昏時，你逆光走來

安頓處，是我唯一面對的墻

一朵流淚的花，在靜壁上徐徐展開

我把你供在佛前的一盞酥油燈里

你化為一束光芒，仿佛一場雪

猝不及防地降臨在夜里

我用雙眼拭去佛的不安

佛的眼里生了一粒沙

滾到地面，變成了一塊慵懶的巨石

睡在大地。我靠著墻壁

用一杯水喂養月亮身后的黎明

光收回光的影子時

我試圖找回那一塊巨石

從夢里醒來時，天還未亮

月亮把你的影子

存進我的眼里，順著光

輸入體內，變回了

一朵石頭花

我是一葉，唯一融你的

那片綠葉

巨 蟻

河水的源頭快干了

缺氧的草原在沙化

地下沉睡的毒蟲開始吃人

人類向螞蟻挑戰力量

一座山成了螞蟻的糧倉

如同消費的汽車，火車，飛機，輪船……

覆蓋電視屏幕的信息數據

負數增長的人性

南極熊變回人類之前

人們長出了魚的尾巴

用一束光找回恐龍時代的森林

瘋長黑色的光芒

一艘核船上

坐著世界各地的死尸

向宇宙之外的環境污染宣戰

人們在閱讀時間，歷史以及

戰爭的背景。但時間并沒有源頭

只是一幅輪回圖中

火化冰山

拉薩的耳釘

我走，影子也走

拉薩的大街小巷都在走

剛出生的嬰兒在走

風和云的碎片在空氣中走

石頭在腳下走

大門口的樹葉從上往下走

河流向天邊走

路燈跟著汽車走

時間和星空一起走

雨水和春天一起走

殘雪和冬天一起走

花和味道一起

在田野里走

你走，我也走

哪怕到了海的彼岸

我倆還是

一對耳釘

雪是一幅唐卡

雪來了，天和地縫在一起

在拉薩的胸口雕出花瓣和葉子

繪制成一幅唐卡

像極了經書上的陽文

種滿白色的光芒

我是活在風雪中的一滴露水

仿佛一匹孤狼

喝著寒風，咬著陽光

走在唐卡的遼闊里

吹著石頭的口哨

請你生一把火，我為你開出裂縫

那不是傷口，是為你敞開的門

由內，而外讓雪來作證

我發誓，太陽一出山

雪會從從唐卡流出一條河

一條奔向大海的河

用水化雪

年輕的父親

入冬第七十五天，我離開拉薩

在沙冒村的火焰中，躲開生死輪回

和夜晚，吃了一碗孤獨酒

唱歌時我夢見了父親

酒后怕自己忘了父親

我點了一盞燈。在生的空間里

有一條鋪滿記憶和被遺忘的路

一邊是左手，一邊是右手

佛珠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

咬著紅塵中的六字真言

野牦牛般的身子盤在人間，離我很近

還能看見父親佩在腰上的一把刀

閃現著慈悲的光

我站在母親面前，喊了一聲

父親的名字。她穩穩地

坐在椅子上，停下念誦說：

我們要感謝，生你父親的母親

我說：父親離開我時

我剛滿十五歲

他比現在的我正好年輕二十歲

這次媽媽笑出了

她全部的美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