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癥結與思路

葉淑蘭 何靖宇

中醫藥是中華文化的瑰寶，它既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當前，中醫藥服務已傳播到全球180多個國家和地區，針灸、推拿、刮痧等越來越受到國際人士的推崇。在“一帶一路”建設的背景下，中醫藥的復興與“走出去”勢在必行。2016年8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出席全國衛生與健康大會時提出，要著力推動中醫藥振興發展，堅持中西醫并重，推動中醫藥和西醫藥相互補充、協調發展，努力實現中醫藥健康養生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2016年12月6日國務院發表的《中國的中醫藥》白皮書，把中醫藥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2018年10月黨的十九大報告進一步提出，“堅持中西醫并重，傳承發展中醫藥事業”。這說明國家已經從戰略層面高度重視中醫藥文化的復興和發展。但是，中醫藥文化要全面“走出去”，依然存在一些不可忽視的瓶頸，需要有的放矢，加以突破。

一、復興中醫藥文化的重要意義

近代以來，社會精英在救亡圖存的進程中，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了深刻反思，其中包含了對中醫藥文化的批判。孫中山、魯迅等人學習西醫，摒棄傳統中醫。醫學上“全盤西化”的呼聲也一度造成了中醫藥文化發展的斷層。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周恩來等決定在北京、上海、廣州、成都等地建立四所中醫學院，發展中醫高等教育。1978年鄧小平提出“要為中醫創造良好的發展與提高的物質條件”。在當前中國崛起的進程中，建設文化強國、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呼聲漸高，重拾中醫藥文化自信也被提上日程。藥學家屠呦呦因發現青蒿素而獲得諾貝爾獎，便是國際社會對中醫藥文化認同的一大證明。

中醫藥在防范與治療疾病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中醫藥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是寶貴的醫學財富，它強調整體調和、辯證療法、五行學說以及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的調節。中醫講究氣血通暢、陰陽平衡、經脈暢通，它與儒道釋哲學融合在一起，已經成為一種養生哲學、心智模式和生活方式。中醫的一大重大價值在于治療“未病”，即防患于未然。頸肩腰腿痛等慢性疼痛被世界衛生組織視為“不死癌癥”，面對腸痙攣、肩周炎、兒童生長痛，西醫難有作為，而中醫卻非常顯效。西醫可以準確定位病灶，有的放矢，而中醫則擅長于辯證療法，從整體、陰陽、聯系的角度來治療與防范疾病，對于一些慢性疑難雜癥往往可收奇效，這也得到西方的認同。據相關報道顯示，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詹姆斯·奎恩（James Quinn）曾試圖了解針灸的軍事用途，學習中醫治療方子。德國中醫學家曼福瑞德·波克特（Manfred Porkert）編著出版了《中醫臨床藥理學》《中醫方劑學》《中醫針灸學》等中醫圖書。據美國《自然》（Nature）雜志2018年9月26日報道，世界衛生大會將于2019年推出第11版全球醫學綱要，中醫將被納入到最新版的全球醫學綱要中。

中醫藥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是國家軟實力的重要體現。當前，越來越多國家的民眾開始接觸中醫藥文化，享受中醫藥服務，中醫的臨床療效也使之得到更大程度的歡迎。根據調查顯示，中醫診所和中餐館一道被海外人士評為最給人以好感的中國文化符號。①2016年國務院新聞辦發布的《中國的中醫藥》白皮書中顯示，中醫藥已傳播到183個國家和地區。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目前103個會員國認可針灸，其中29個設立了傳統醫學的法律法規，18個將針灸納入醫療保險體系。為培養海外本土化的中醫人才，已有數百所海外中醫藥院校分布在全球30多個國家地區。美國擁有俄勒岡州東方醫學院、帝王學院傳統東方醫學院等在辦的針灸學校。截至2018年1月1日，美國有執照的針灸師數量比1998年增長了257%，有近3.8萬名。美國至少有44個州已承認針灸合法化。2018年10月24日特朗普簽署了一項名為H.R.6的法案，旨在尋找治療疼痛的替代性藥物和療法，該法案將針灸、醫療按摩等都列入待評估的替代性療法。根據2017年中國海關數據統計，中國中藥類出口金額為36.40億美元。中醫藥文化在國外具有較高的認可度，已經成為中國軟實力與國家形象的重要品牌，是中國傳統文化“走出去”的重要組成部分。

推動中醫藥文化現代化，走向世界仍然任重道遠。中醫講究“三分治、七分養”，旨在激發人體自愈能力，因此相對于西醫而言，見效較慢，尤其是針灸推拿，更是講究手法，耗時耗力，經濟效益欠佳，因此，中醫在醫院各科室中地位較低。不少國人不太相信中醫，視中醫為玄學。中醫中也確實存在一些好吹牛、高談闊論的不良風氣。中醫要現代化，需要使用普通民眾聽得懂的語言進行闡釋。當今全國有23所中醫藥大學，在“雙一流建設”中，有六所入選“世界一流學科建設”高校。近年來，《中醫藥“一帶一路”發展規劃（2016-2020年）》和《中國的中醫藥》白皮書的發表，體現了國家對于中醫藥發展與對外傳播的高度重視。但是由于中西方文化理解的差異，中醫藥在國際上仍然長期處于補充醫學和代替醫學的地位，讓世界真正認識中醫藥，傳播中醫藥文化仍然任重而道遠。

二、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的癥結

中醫藥對外傳播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對于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意義重大。但是由于中西文化差異，國際上對中醫藥的認可度尚有爭議，中醫藥也沒有確立統一的國際法規。因此，中醫藥對外傳播依然任重道遠。

中醫藥治療存在效率較低、經濟效益低下的發展瓶頸。當今社會生活節奏快，講究高效率。學習中醫需要長時間投入，還需要長期實踐和良好的悟性，相對于西醫，學習中醫的性價比較低，很多醫學院的學生對中醫興趣不大，中醫藥人才相對匱乏。針灸、推拿治療需要占用床位、耗時較長，經濟效益較低，小時門診數遠遠低于西醫普通科室。當前不少三甲醫院都設有中醫科室，但其創收效果往往居于各科室之尾，因此，很多醫院不愿開設針灸推拿科。

中西醫文化存在巨大差異。從思維方式上來看，西醫研究是基于臨床實驗和實證研究，而中醫則是基于經驗、辯證思維的研究，難以像西醫一樣準確定位病灶，這樣較難為外國人所理解與接受。中醫中的經脈、穴位、氣象是真實存在的，但是是無形的存在，用西方科學儀器難以檢測，只能憑借體驗去感受其療效。在中醫對外傳播過程中，為外國人講解中醫專有名詞和概念時存在翻譯的困難，外國人也很難理解陰陽、氣血、脾胃虛實等概念。電影《刮痧》即生動呈現了西方對于中醫陰陽、經絡概念認識方面的困難。

艾灸、中藥在國外較難被接受。中醫藥在跨文化傳播中存在國外人士對中醫認識不確定、中醫藥作用機理不確定以及中醫藥標準不確定等問題。②在國際上，中醫藥在立法層面存在嚴重的滯后情況。③許多國家認可針灸，但不承認中草藥的合法性。艾灸因為有氣味，可能引起煙霧報警而受到排斥。而中藥較難被接受的主要原因則在于煎熬程序復雜、耗時長、有異味、見效慢，而不像有的西藥可以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中藥中含有的重金屬、農藥殘留等成分含量也需要符合各國標準。當前絕大多數中草藥、中成藥沒有通過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臨床試驗。歐洲的《傳統植物藥注冊程序指令》規定傳統草藥在歐洲使用之前至少要有30年的藥用歷史， 其中包括在歐盟地區至少15年的使用歷史，④中草藥則很難達到這些標準。

中醫藥從業人員缺乏考核標準。中醫藥治療是一項復雜的專業技術技能，涉及到患者的生命健康，應該有嚴格的審核控制。目前國內中醫藥從業人員缺乏助理醫師、職業醫師的認證。還有一些保健按摩師，屬于社會勞動從業人員，并非是專業技術人員。而且，中醫藥行業確實存在一些庸醫、假藥現象，一些中醫從業人員不具備行醫資格。境外中醫人員沒有統一的考核制度，所以境外一些小診所中可能存在無證行醫和非法行醫的現象，可能出現一些詐騙和醫療事故。⑤這無疑影響了中醫藥文化的對外傳播。

三、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的思路

中醫藥是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建設文化強國的重要文化資源。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醫藥學凝聚著深邃的哲學智慧和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健康養生理念及其實踐經驗，是中國古代科學的瑰寶，也是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中醫藥發展戰略規劃綱要（2016-2030年）》提出要推動中醫藥進校園、將中醫藥基礎知識納入中小學傳統文化、生理衛生課程。目前，北京、遼寧等地已經開啟試點工作。復興中醫需要推動中西醫結合、促進中醫藥現代化，推動中醫藥走向世界，加強與世界衛生組織等機構的合作，推動中醫藥文化的對外傳播。

第一，從國家戰略層面出發，加強對中醫藥文化傳播的頂層設計。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對于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推動中國“一帶一路”建設民心相通、增進中外人民之間的感情與心理溝通具有重要的作用。中醫藥文化傳播涉及衛生部、中醫藥大學、中醫藥醫院等不同的傳播主體，對外傳播時還需要處理好外國政府的市場準入、中醫藥質量監管、知識產權保護等復合性問題，這就需要中央層面做好政策協調，加強頂層設計，加大資金投入，與“一帶一路”建設結合起來，進一步加大中醫藥“走出去”步伐，講好中醫藥文化故事。

第二，加強具有跨文化溝通能力的中醫藥人才培養。中醫藥是中華文化的瑰寶，需要國家從戰略層面考量，大力扶持中醫藥的發展。當前中醫往往呈現“高手在民間”的狀態，不少患病人士、退休人士苦心鉆研，學有所成。而中醫大學的中醫培養則跟不上現實需要，復興中醫面臨較大的瓶頸。學習中醫耗時長，經濟效益不顯著，需要國家加強經濟投入，扶持中醫人才的培養。這需要重視與海外科研高校的合作、鼓勵留學生來華學習中醫藥文化，大力培養外籍中醫。傳統中醫人才培養很多來自家傳祖訓，現在很多名醫世家面臨青黃不接的狀況，這需要國家引起重視，從政策層面加強對這類中醫人才的大力培養。擔負對外傳播任務的中醫藥人才需要擁有豐富的跨文化知識儲備，具備良好的跨文化溝通能力。中醫藥跨文化傳播人才的培養需要不斷加強專業技術培訓，其中要包括語言培訓和跨文化培訓。

第三，建立特色針灸醫院，鼓勵專業人士海內外創業。當前，國內三甲醫院普遍設有中醫科室，但因經濟業績較差，并未得到良好發展。按照市場盈利水平，中醫藥較難得到長足發展。國家可以給予補貼，在國內外投資建立特色針灸醫院和中醫院。此外，還要大力鼓勵中醫專業人才自己創業，開設專業針灸推拿店或建立工作室，把針灸推拿服務納入醫保范圍，推動中醫發展。當前中醫藥大學每年都向美國、加拿大、日本等國輸出針灸推拿中醫人才，他們對于中醫藥文化的對外傳播發揮著重要作用。國家需要加強政策與資金扶持，鼓勵中醫藥人士海外創業，推動他們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設立中醫藥診所、針灸推拿工作室。

第四，創新中醫對外傳播的話語體系。中醫的復興首先需要根據《黃帝內經》的概念定義和論述來建立中醫病理學知識體系，厘清陰陽、精神、天地等中醫基本概念。中醫藥對外傳播需要構建融通中外的話語體系，應當與國際標準接軌，用國際通用的語言和準則進行有效傳播。⑥西醫往往憑借實驗數據證明其科學性，但中醫的穴位、經絡、氣象無法實證證明，只能通過體驗來證明其療效。這與西方宗教傳播有類似之處，需要依靠體驗、感受，憑借相信來得到別人的認同。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還需要加快多國語言的中醫經典著作如《本草綱目》《難經》《傷寒雜病論》《黃帝內經》等的翻譯工作，這有一定的難度，需要培養具備扎實外語水平和醫學專業水平的復合型翻譯人才。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還可以加強與西方媒體合作，拍攝科普中醫藥文化的記錄片，借助西方主流媒體的力量進行中醫藥文化的對外傳播。傳播中醫藥文化還要根據國家地區的文化差異制定相對應的傳播策略。⑦此外，中醫文化對外傳播，還需要充分發揮北京同仁堂等中醫藥企業的海外影響力。

第五，進一步規范中醫藥管理體制，加強與國外標準化的銜接。中醫藥文化“走出去”需要有堅實的制度化保障。規范中醫藥管理體制，一是要規范人員管理，制定國際中醫藥從業人員的行醫資格認證標準，打擊一些以中醫藥為幌子坑蒙拐騙的不法分子。二是需要規范的國際中醫藥法，制定中醫藥檢測的統一標準。中國已經在國際標準化組織（ISO）成立了中醫藥技術委員會（ISO/TC249），并陸續制定頒布10余項中醫藥國際標準。2015年發布的《中醫藥中藥材重金屬限量》國際標準就是世界首個植物類傳統藥材的重金屬國際標準。⑧三是需要政府助力中醫藥海外合法化，加快中醫藥產品的海外注冊。此外，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還需要加強知識產權保護，避免在對外傳播過程中產生知識產權糾紛。

當前中醫藥文化“走出去”更多的是依靠商業驅動和社會傳播，缺乏戰略統籌與核心傳播理念的指引。對外傳播中醫藥文化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政府、“走出去”的中醫藥企業以及從業人員的共同努力，在加強政府頂層設計與機構協調的基礎上，要充分整合中醫藥界的有生力量，努力加強融通中外的中醫藥文化的話語構建、翻譯和傳播。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話語構建、翻譯與傳播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7ZDA318）

「注釋」

①王麗雅：《中國文化符號在海外傳播現狀初探》，《國際新聞界》2013年5期。

②黃文卿、徐懷伏：《不確定性規避文化維度下的中醫藥國際化障礙分析》，《 亞太傳統醫藥》2010年第5期。

③張一凡：《中醫藥在海外的傳播與前景》，《文化縱橫》2017年第1期。

④李哲、李鴻濤、羅衛芳：《注冊過渡期后中藥在歐盟發展策略的研究》，《中醫藥管理雜志》2012年第9期。

⑤石磊、何占義：《“一帶一路”背景下中醫文化在英語國家傳播的策略研究》，《長春中醫藥大學學報》2018年第5期。

⑥李芳、鄭林：《“文化空間”視角下的中醫藥海外文化適應策略探索》，《中醫藥文化》2017年第4期。

⑦孫曉生：《加強中醫藥對外傳播之我見》，《中國中醫藥報》2009年11月19日，第4版。

⑧《中醫藥——中藥材重金屬限量國際標準發布》，《中國標準導報》201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