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召坤
在中國文學史上,海派文學是—個特別的流派,與之對應的是京派小說。二者以地域為名,各具特色,甚至還互爭過高下。雖然海派文學以上海地域為名,但這個文學流派并不是地域概念,而是時段概念。具體來說,海派文學是指二十世紀初至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活躍在上海地區的作家造就的文學流派。
那時候的大上海,是中國最為開放、最為發達的地區,有著“東方巴黎”的美譽。經濟的發達,帶來了文學藝術的高度繁榮。民國時期的上海,受到西方文化的深刻影響,文學藝術漸漸脫離古老陳舊的形式,朝著新的方向發展。都市文化的現代性,現代主義藝術的先鋒性,左翼文學的革命性,無一不深深影響了海派文學的誕生和發展,正是這些因素的綜合影響,造就了海派文學不拘一格的時代特點。
1.清末民初,海派文學萌芽
任何文學藝術的繁榮都離不開經濟的高度發展,海派文學也是如此。
清末民初,上海開埠,經濟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隨著經濟的高度繁榮,市民階級興起,富裕起來的市民開始產生文化消費的需求。也是在這一時期,西方文學藝術傳入上海。這些來自海外的小說對上海本土小說家所產生的沖擊是巨大的,他們被當頭一棒,原來小說也可以這樣寫。
除此之外,西方印刷機器的引進對海派文學的產生也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紙張的大量生產,使得書籍價格下降,新興的市民階級得以在閑暇時刻手捧一本小說閱讀,滿足對精神世界的追求。
這時期,有一本小說非常重要,它就是被華東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陳子善譽為海派文學開山鼻祖的《海上花列傳》,由清末小說家韓邦慶用蘇白方言寫就,張愛玲曾費盡心血將其翻譯為白話小說,臺灣導演侯孝賢也曾根據這本小說拍攝電影《海上花列傳》,拿獎無數。
如果細心閱讀這一時期的海派小說,你會發現它們帶有明顯的古典小說的氣質,不過受到西方文學的影響,作家們將視角更多地放到了市井生活的小人物身上,描寫市井生活里的愛恨糾纏。
不過說到底,清末民初的海派文學尚處于萌芽狀態,還未成型。
2.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發展成熟
海派文學到了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進入了枝繁葉茂的繁榮時期。
那時的上海,時局動蕩不安,海派文學給了普通人一個審視自己生活的機會。革命離普通民眾太遠,還是讀一篇通俗小說更為賞心悅目。
海派文學面向市井生活的逸聞趣事,并從舊小說中才子佳人的故事模板里脫胎而出,一腳邁進新時代纏綿悱惻的男女愛情,輔之以奢靡繁華的都市生活,最重要的是不涉及危險的政治生活,正是這一鮮明的特點,讓海派小說在“上海孤島”時期得以在執政者的高壓政策下充分發展。
“上海孤島”時期具體是指從1937年11月上海淪陷至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日軍侵入上海租界為止。這一時期的上海,只有租界是日軍尚未染指的地方,并且處在英法等國的勢力范圍下,租界之外是血雨腥風的淪陷區,它猶如大海中孤零零的一座島嶼,因此被稱為“孤島”。
“孤島”時期的上海文學,在汪偽政府嚴格的審查制度下,先是經歷了一段時期的蕭條,后來才迎來了繁榮。這時期的文學繁榮,海派作家功不可沒。
當時汪偽政府嚴厲審查報紙雜志,勿論國政,是當時所有公開發行的刊物的紅線,一觸即亡。正是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下,一大批遠離政治的文學雜志發展壯大起來,以《古今》《雜志》《萬象》等為代表的文學期刊開始作為上海文學活動的重要載體發揮重要作用。
在這些文學期刊的引導下,海派作家們大放異彩,周瘦鵑、柯靈、張資平、張愛玲、蘇青等人開始嶄露頭角。可以說,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是海派文學最具代表性的時期。以至于人們提及海派文學,通常想到的就是這一時期的上海文學。
這一時期的海派作家中,張愛玲尤其光彩奪目。她既能師承中國古典文學之韻味,又能熟練使用西方小說的敘述技巧,巧妙地將二者結合起來,上至達官顯貴,下至黎民百姓,無不追捧張愛玲的小說。
在《金鎖記》里,張愛玲描寫曹七巧望著I青人季澤遠去離開,“季澤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長衫搭在肩上,清甜的風像一群白鴿子鉆進他的紡綢褲縫里去了,哪兒都鉆到了,飄飄拍著翅子。”這是主人公曹七巧處于陰沉壓抑,愛情終歸破滅的境遇中。雖然張愛玲沒有大段鋪張描寫和渲染悲傷的氣氛,卻仍將那種傷感表現得非常深入。
與張愛玲同時期的蘇青也是海派文學的代表作家,一部《結婚十年》,蘇青用真實的筆觸、細膩的寫法向大眾展示了一個在新舊社會的夾縫中生存的新女性,沒有批判,只有實實在在的敘述,這也是海派文學的一個特點。
此外,茅盾的《子夜》、周天籟的《亭子間嫂嫂》都是海派文學輝煌時期的代表佳作。
3.一九四九年至今,人才凋敝
海派文學最大的特點就是奢靡繁華,這樣的文學流派顯然與新中國的文化方針大相徑庭。于是,海派文學在新中國成立后經歷了很長時間的低迷期。
那些在三四十年代活躍的海派作家們漸漸意識到時代的巨變,寫的東西非但不能給自己帶來收益,甚至還會招致殺身之禍。他們紛紛擱筆,或是迎合時代口味,或是遠走異國。此時的張愛玲也心灰意冷,在美國深居簡出,致力于《紅樓夢》的研究,不再從事小說創作。
當然,新中國成立后也出現了一些新的海派作家,其中得到大家一致認可的有王安憶、虹影等。
盡管王安憶本人非常不愿意被扣上“海派作家”的帽子,但是一些文學評論家們還是把她劃歸到這個流派。一部《長恨歌》讓王安憶摘得茅盾文學獎的桂冠,同時也讓她和上海這座城市連在一起。其實,細究王安憶的作品,就會發現她的確已經超出了海派文學的范疇,她的筆觸不僅僅局限于上海,更不局限于男男女女的睛情愛愛,她還寫北方農村,寫革命。
和王安憶相比,虹影更好地繼承了海派文學奢靡繁華的特色。雖然虹影旅居英國,但是并不影響她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尤其是在人才凋敞的海派作家中,她的地位舉足輕重。
到了現代,海派作家人才凋敝,就在人們認為海派文學后繼無人的時候,《繁花》橫空出世,作者金宇澄著眼于上海小人物,并通過大量對話推動故事情節,以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反映大時代的動蕩不安。自發表以來,好評如潮,并最終摘得魯迅文化獎年度小說獎以及茅盾文學獎。
其實,就像文章一開始提出來的那樣,海派文學是一個時段概念,而非地域概念。所以,狹義的海派文學就是指上海“孤島”時期特有的文化現象,這是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是文學藝術在亂世中機緣巧合的綻放,卻成為中國近代文學史上一朵不容忽視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