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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外政策分析的發展趨勢

2019-09-10 10:08:27張清敏
國際政治科學 2019年2期

【內容提要】 作為一個分支學科,對外政策研究最初以建立宏觀比較對外政策理論為目的,被稱為比較對外政策;后來轉變為探討影響對外政策的不同變量及其與政策結果關系的分析模式,并在不同模式的指導下分析對外政策的決策機制,被稱為對外政策分析。近年來對外政策分析的發展出現了一些新趨勢,包括不斷與其他相關學科的成果特別是宏觀國際關系理論和歷史學研究融合,借鑒這些學科的研究成果;緊扣對外政策實踐,增加理論模式的政策價值;擺脫對外政策分析模式的“北美偏見”,把更多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的對外政策納入研究和分析視野中,建立一個適用范圍更為廣泛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在這個過程中,在國際舞臺上日益活躍的中國的對外政策自然成為對外政策分析理論建設關注的焦點。中國對外政策研究要抓住這個重要的機會,為建立更具普遍意義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經驗。

【關鍵詞】 對外政策分析 中國特色理論 比較對外政策 中國對外政策

【作者簡介】 張清敏,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外交學與外事管理系教授兼系主任。

宏觀國際關系理論多關注和解釋體系層次或其他少數幾個層次變量之間關系的規律和特點,變量關系相對簡單,容易理論化,多種理論互相競爭,推動了學科的繁榮,因此在國際研究(international study)領域一直占主導地位。相對而言,對外政策研究因涉及的變量多,難以理論化,一直處于從屬地位,依附于宏觀國際關系理論。由于不同國際關系理論對對外政策有著不同的理解,因此對外政策研究在不同的國際關系理論研究中所處的地位也有所不同。

作為國際研究領域的一個分支學科,對外政策研究早期的意圖是建立可以比較的宏觀對外政策理論,后來轉變為探討不同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或框架,并用這些框架分析對外政策的影響因素及其如何作用于對外政策結果。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對外政策研究學科不斷擴大,成為美國國際問題研究學會(Intern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 ISA)下屬最大的分支之一,有了自己的學術陣地和專業刊物美國國際問題研究學會下屬的對外政策分析分會所辦刊物《對外政策分析》(Foreign Policy Analysis)網絡版可見https://academic.oup.com/fpa,訪問時間:2019年2月10日。,學科發展取得了顯著成就。本文在簡要回顧對外政策分析學科的發展歷史和特點的基礎上,探討這個學科的最新發展趨勢,并對建設中國特色對外政策理論提出幾點思考。

一、 從比較對外政策到對外政策分析

對外政策研究的核心問題與國際關系和外交學研究一樣,都是戰爭與和平問題。從對外政策角度看,每一場戰爭或是邪惡對外政策的結果,或是特定政策決策機制運作的結果。戰爭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也推動了國際關系學科的產生以及對外政策研究的發展。對于戰爭何以爆發以及如何避免戰爭再次爆發等問題,人們在不同時期提出了各種不同的解釋,并據此開出了不同的政策處方。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總統威爾遜和新成立的蘇聯領導人列寧批評了舊的外交傳統,并提出了消除戰爭的思路。雖然他們在主張公開外交和民族自決等方面的主張具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在對戰爭根源的認識和如何避免戰爭等問題上,卻提出了不同的思路,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理論。威爾遜認為國內民主和國際制度是消除戰爭的途徑;列寧則提出帝國主義就意味著戰爭,只有通過革命消滅帝國主義,才能避免戰爭。前者后來發展為“民主和平論”,后者則是中國人熟悉的“帝國主義論”。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興起的現實主義認為,國際格局及其變化是對所有國家都施加影響的冷酷無情的力量,戰爭是國家間關系的常態。在無政府狀態下,國家被看作單一的(unitary)、不可分割的(monolithic)理性行為體。國家在國際體系里的行為取決于國際體系的性質和各國的實力對比,而不是國內政治因素。對外政策決策過程被認為是一個理性選擇的過程。這種視角幾乎主導了冷戰初期的對外政策研究。例如,冷戰雙方在看待對方陣營的行為和政策時,都將對方陣營的成員看作理性行為體。博弈理論、安全困境、威懾理論、脅迫外交等都是以理性行為模式為基礎的。

在關注國際體系力量平衡對國家對外政策產生影響的現實主義占主導地位之時,斯奈德(Richard C.Snyder)等學者于1952年發表了《決策作為研究國際關系的一個方法》,指出研究對外政策的過程與研究對外政策的結果同樣重要。如果想探究國家行為的條件和國家間關系的規律,對決策過程的分析顯然是必要的。他們甚至認為,“如果不分析對外政策決策,就不能回答‘為什么’的問題”Richard C.Snyder et al., Foreign Policy Decision-Making (Glencose, IL:Free Press, 1962), p.12.。他們主張研究對外政策的決策過程的觀點,推動了對外政策的研究發展。

斯奈德提出的研究對外政策決策的思路后來形成了兩個分支,一是對決策制度和機制如何影響決策結果的研究,一是借助政治心理學的方法對決策者心理過程的研究。前者的代表包括艾利森(Graham T.Allison)、霍爾普林(Morton H.Halperin)和賈尼斯(Irving Janis)對美國決策機制運作過程的研究。艾利森在《決策的本質:解釋古巴導彈危機》一書中提出的組織過程(行為)模式和官僚政治模式,Graham T.Allison, Essence of Decision:Explaining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 (Boston,MA: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1971); Graham T.Allison and Philip Zelikow, Essence of Decision:Explaining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 (New York:Longman,1999), 2nd ed.后經霍爾普林的推廣得到普及。Morton H.Halperin,Bureaucratic Politics and Foreign Policy (Washington D.C.: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1974).賈尼斯研究決策團隊并提出“小集團思維”模式,揭示了決策團隊對決策結果產生影響的不同狀況。Irving L.Janis, Psychology Studies of Policy Decision and Fiascoes (Boston, MA: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1982).

如果說從決策機制和過程的角度對對外政策進行研究的思路挑戰了理性行為視角把國家看作單一的、不可分割的行為體的假設的話,借助政治心理學的方法對決策的研究則挑戰了國家是理性行為體的假設。用心理學方法研究對外政策的決策,表明決策者并不總是理性的(rational),或者理性是有限的(bounded)。決策者的成長經歷、決策者與環境的關系、決策者認知或處理信息的方式等因素都可能對對外政策的決策過程和結果產生影響。Harold Sprout and Margaret Sprout, The Ecological Perspective on Human Affairs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5);Alexander L.George and Juliette L.George, Woodrow Wilson and Colonel House:A Personality Study (New York:Dover Publications, 1964); Robert Jervis, Perception and Misperception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6).

影響對外政策的因素是多元的,不同的學者往往只關注其中一個方面。針對“對外政策分析缺乏全面的、可以檢驗的、概括性的、系統性的……理論”James N.Rosenau, “Pre-theories and Theories of Foreign Policy,” in R.Barry Farrell, ed., Approaches in Comparative and International Politics (Evanston IL: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66), pp.98-99.的狀況,羅西瑙(James N.Rosenau)在20世紀60年代呼吁建立一種宏觀、簡潔、普遍適用、可以比較并能經得起科學檢驗的解釋對外政策的普遍理論(general theory)。Ibid., pp.98-151.羅西瑙的呼吁啟發了不少研究報告、博士論文以及教科書向這個方向努力,使比較對外政策研究成為大學的一個學科,美國國際問題研究學會還成立了比較對外政策分會。

但是,這種建立宏觀比較對外政策理論的努力并沒有像羅西瑙預期的那樣產生被廣泛接受的對外政策理論成果,因為對外政策的宏觀理論必須是一種系統、簡潔、普遍適用的理論,要比較就需要將眾多不同類型的國家納入其中,探討不同國家對外政策的細節。世界上國家眾多,影響對外政策結果的因素更多,研究越具體和詳細,就越難以概括和找出共性,這種方法對于建立宏觀理論無異于南轅北轍。到了20世紀70年代,隨著新自由主義的興起、國家間相互依存的加強,比較對外政策研究逐漸式微。到了20世紀80年代,對外政策研究放棄了建立比較對外政策理論的努力,進入了對外政策分析的階段。

建立宏觀比較對外政策理論的努力以失敗告終,是由對外政策自身的特點所決定的。主流的國際關系理論一般都是單一層次的理論,但是影響對外政策的因素是多元的,涵蓋國內和國外兩個領域。從領導人的人格特點、對環境的認知和對信息的處理、政府的機制和決策過程、國內的政治經濟形勢、歷史文化特點等,到國際力量的平衡和外部行為體對本國行為的可能反應等,都可能成為影響本國對外政策的因素。這些因素都是分析對外政策決策過程所不可忽視的,而且理論不能僅限于各種事實和因素的羅列,還需要考慮多種變量之間的關系并將它們有機整合為一個邏輯嚴密的體系。然而,在研究對外政策的具體操作層面,只能集中研究某個具體的影響因素或自變量對政策決策過程和結果的影響,這使得研究中的變量是情勢性的。對外政策的這些特點導致對對外政策研究進行理論化十分困難。

在認識到建立一種跨國界的、普遍適用的對外政策理論不可及之后,從事比較對外政策研究的學者轉而將目光瞄向建立一種介于一般國際關系理論和具體對外政策行為或地區研究之間的中程(middle range)理論,通過研究特定對外政策實踐,概括或提煉出特定層次的因素影響對外政策結果的模式,并用不同的模式對這些因素影響特定政策的過程和結果進行分析,而不是全景式地展現對外政策決策過程和結果。這也是因為,在現實的對外政策研究中,研究者不可能把事件整個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全部描述清楚,符合邏輯的解釋要求研究者找出與事件發生相關的和具有決定性影響的因素,以相關的證據和材料為支持,探討分析這些因素與政策結果之間的聯系,提出分析對外政策的概念模式,幫助研究者在解釋復雜的對外政策決策時,找出其最主要的特點及其相互之間的聯系。

從這個意義上看,概念模式類似于日常生活中的導游圖,只要把最主要的地標畫出來就可以指導旅行者順利找到要去的景點。一項對外政策的研究若要窮盡對外政策決策的每個細節,需要將整個決策過程重復一遍,正如一張導游圖若要包含一個地區的全部詳細內容,需要和這個地區一樣大。重復決策過程每一個細節的研究就像和實體一樣大的地圖,沒有價值。

近年來,對外政策分析出現了一些新的發展趨勢。一是與國際關系理論的融合越來越密切,在與新古典現實主義的結合上表現得尤其顯著。國際關系理論自身的反思在本體論和認識論上對國際關系理論和對外政策分析的傳統假設提出了共同的挑戰,成為推動二者融合的動力。二是借鑒歷史學研究的方法,或與歷史學研究結合,注重檔案材料的運用。三是在宏觀國際關系理論和地區研究或比較政治研究之間發揮橋梁作用,在理論與實踐之間發揮紐帶作用。四是致力于將對外政策研究的視野擴展到亞非拉國家,試圖建立超越美國或西方國家邊界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

二、 對外政策分析與國際關系理論之間的融合與借鑒

每一個學科都有其特定的研究范疇和研究對象。研究對象和研究范疇的不同決定了學科之間的差異。國際關系理論與對外政策研究主要的區別就在于研究對象的差異。主流的國際關系理論把國際體系作為研究和解釋對象,屬于體系層次的理論,又稱宏觀理論。不同體系理論的共同目的在于描述、解釋和預測國際關系體系的規律和特點,如國際局勢的緊張或緩和、戰爭的增加或減少、貿易保護主義的上升或減弱、人道主義干涉行為的變化等,而不是描述或解釋國際關系中不同行為體的偶然個案或具體國家的具體對外政策。結構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沃爾茲(Kenneth Waltz)曾強調自己的理論不是對外政策理論,冷戰結束以后興起的建構主義代表人物溫特(Alexander Wendt)也明確地說,他和沃爾茲一樣,感興趣的是國際關系而不是對外政策。亞歷山大·溫特:《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秦亞青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3頁。國際關系理論具有概念清晰、變量單一、解釋簡約等特點。

對外政策分析是一種中程理論,研究對象和因變量是國家對外政策。對外政策分析在方法論上重視具體的單個案例,研究對象一般是在某一特定時間范圍內和特定背景下,國際體系的一個行為體對另一個行為體在什么時候、在某一個具體領域做了什么、怎么做的。與體系層次的國際關系理論相比,對外政策分析強調國內政治的運作和個人的作用,因提供影響對外政策因素的詳細清單而缺乏簡約性。與現實主義把無政府狀態當作國際關系或國際政治的一種常態或對外政策的常量有所不同,對外政策分析突出強調情勢性要素的作用,把無政府狀態當作一種變量,并根據實際情況具體地解釋對外政策。

國際關系理論試圖揭示國際關系的總體規律,對外政策分析關注的則是具體行為體的對外政策。從本質上來看,兩者之間的聯系是一種整體和個體、必然性與偶然性的關系。國際關系的變化是不同國家行為體的對外政策互動的結果,單個國家的具體對外政策是國際關系規律的個案,而國際關系的規律又是由眾多個案組成的,不同對外政策個案集中起來所表現出來的規律應該和宏觀理論所解釋的規律一致。兩者的不一致必定意味著理論的錯誤,或理論的前提條件需要修改或限定。對外政策分析雖然并不致力于建立宏觀理論,但提出和完善對外政策分析的模式,并試圖把這種模式運用于其他對外政策實踐的研究,這本身就是對對外政策規律的承認。

學術研究的目的在于解釋自然或社會現象的規律,并對這些規律予以理論化的解釋。理論化程度似乎是一個學科成熟程度的標志。由于對外政策分析自身的研究特點決定了提高其理論化程度的困難,在宏觀國際關系理論占主導地位的國際關系研究中,對外政策分析被認為“太強調個人”的作用、“太實證”(ultra-positive)、“不夠簡約化” Juliet Kaarbo, “A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Perspective on the Domestic Politics Turn in IR Theory,” 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Vol.17, No.2, 2015, p.19.,只能給“宏觀理論和歷史的案例研究做些腳注” Steve Smith, “Theories of Foreign Policy:An Historical Overview,”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12, No.1, 1986, p.13.關于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的關系還可參閱:Vendulka Kublkov ed., Foreign Policy in A Constructed World (Armonk, NY:M.E.Sharpe, 2001).,在國際研究領域只能處于少數派的地位,在一般國際關系的教材中幾乎看不到有關于對外政策分析的內容。

但是,對外政策與國際關系理論之間存在著密切聯系。對外政策分析強調理論的可操作化,不同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也被稱為可操作化的(operationalized)國際關系理論。這在自由主義理論范疇表現得更為清楚。從傳統國際關系理論的歸屬上看,對外政策分析屬于自由主義或多元主義理論范疇。因為與現實主義相比,自由主義本質上是國內政治理論,把國際政治看作國內政治的延續,把國家對外政策當作國內政策的延續,其核心概念是個人權利、私有財產和代議制政府等。這與對外政策分析從個人、政府、社會等層次要素分析國家對外政策的方法是完全一致的。

需要關注的是,冷戰結束后對外政策分析與宏觀國際關系理論的聯系在加強。這種結合的趨勢首先表現在關注變量的趨同和研究群體的融合。傳統上一直關注體系層次的結構變化而不關注對外政策的現實主義也開始關注國內政治因素。如沃爾茲在冷戰結束前表示,雖然國內因素影響對外政策,但國際體系的“競爭壓力比意識形態的偏好或國內壓力要重要得多”Kenneth Waltz, “A Response to My Critics,” in Robert O.Keohane ed., New Realism and Its Critics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6), p.329.。冷戰后他稍有緩和地表示,“只有將外部和內部的條件聯系起來才能解釋對外政策”Kenneth Waltz,“The Emerging Structure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8, No.2, 1993, p.79.。進攻性現實主義的代表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則更明確地提出,進攻性現實主義是一個關于國際關系結果的理論,是對外政策理論。John J.Mearsheimer, 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 (New York:W.W.Norton & Company, 2001), p.422, note 60.

隨著新古典現實主義的興起,現實主義理論與對外政策分析之間的融合趨勢表現得更加顯著。新古典現實主義者將目光投向國內,強調國際問題和國內問題的聯系,不再致力于構建一種關于國際關系的一般性理論,而是專注于對具體國家對外政策和行為的解釋,包括國家的大戰略、軍事政策、對外經濟政策、結盟偏好以及危機處理等。關于新古典現實主義的研究,可以參閱:陳志瑞、劉豐主編:《國際體系與國內政治:新古典現實主義的探索》,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Steven E.Lonell et al., eds., Neoclassic Realism, the State, and Foreign Policy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由此,新古典現實主義將體系誘因與國內政治相結合,將體系、國家和個人等不同層次聯系起來,構建貼近現實且更具解釋力的層次分析框架。這些趨勢與對外政策分析的新方向不謀而合,推動了對外政策研究群體的擴大。現實主義理論和對外政策分析的融合使從事對外政策分析的學者不再著眼于如何使這一學科成為一個學科,而是提出該學科的研究主體是“一個致力于更全面理解對外政策的學者所組成的廣大的學術群體”Laura Neack et al., eds., Foreign Policy Analysis:Continuity and Change in Its Second Generation (Englewood Cliffs, NJ:Prentice Hall, 1995), p.10.。

國際關系理論和對外政策研究融合的最大推動力是國際關系研究中本體論和認識論的新進展所啟發的研究方法上的趨同。理論產生于實踐,實踐推動理論發展。理想主義、現實主義、新現實主義以及制度主義等主流國際關系理論都是不同時期國際關系和國際政治發展需求的產物。隨著冷戰的緩和并最終結束,新現實主義和新自由主義開始相向而行,出現了融合和趨同的趨勢。但是,它們在解釋新的國際政治現象時仍然力不從心。現實的需要推動了不同理論視角對傳統和主流國際關系理論的批判和反思,反思理論由此而生,包括規范理論、批判理論、女性理論、后現代理論等。反思理論對主流國際關系的基本理論框架、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等方面提出了挑戰,也直接影響了對外政策分析與主流國際關系理論一致的研究方法和思路。

對外政策分析的本體論、方法論以及具體的研究方法與國際關系理論出現了共同的趨勢。從本體論看,早期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的研究基礎是物質主義的一元論或整體論(holism),把國家間的關系以及國家對外政策當作與自然現象一樣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認為物質結構影響和決定了人類的行為,采用研究自然現象的科學方法對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進行研究。Walter Carlsnaes and Stefano Guzzini, eds.,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Vol.1 (Thousand Oaks, CA:Sage Publication, 2011), pp.xxvi-xxvii.這種認識的出發點是把研究者與研究對象區分開來,將研究者置身于被研究的對象之外,通過觀察、描述、分析、評估等步驟,揭示作為人類行為的國際關系的規律,解釋和檢驗變量之間有規律的因果關系。這種規律往往被認為是客觀、唯一和現實存在的,因而也是可以被重復證實或證偽的。

行為主義和科學主義是推動政治科學發展的重要動力,也是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研究的主要方法。對外政策分析把對外政策當作一種人類社會行為的客觀結果,把對外政策行為看作這種行為的客觀表現,所以才按照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探討對外政策的客觀規律,主要任務是借助一定的模式進行實證主義的分析,描述和解釋具體國家的對外政策,探討和解釋對外政策規律的內在邏輯關系。

建立在個人主義(individualism)或二元論基礎上的本體論認為,包括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在內的社會現象與自然現象有所不同。自然世界是獨立于人的意識之外的客觀的世界。在自然科學中,研究人員可以在設定的情況下進行實驗,找出可以重復的規律。對外政策是代表國家的人或單獨或集體制定政策的結果,國際關系或國際政治并非先于人而存在的外部力量,因此與自然世界不同。社會科學的研究中本身就包含很多由研究者自身建構的事實,研究者事實上也是一個局內人,因而無法像自然科學家那樣脫離于研究對象之外來抽象規律和建立因果模型,只能是置身事內去理解或解讀研究對象。每一種理論對客觀事實都可以有不同的定義以及根據這個定義進行的解釋。不同理論的解釋不同,不存在一個客觀公正的解釋。

反思主義挑戰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的客觀存在性,也就否定了用科學方法對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進行實證研究的可能性。反思主義認為,屬于社會科學范疇的對外政策研究無法區別研究的客觀事實和主觀價值,無法分離研究主體和研究客體;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所研究的問題不是“為什么”,也不是要尋求社會現象內在的因果關系,而只能回答這些現象是如何發生的,或者說這種內在的邏輯關系是如何被研究者所建構的。這種思路推動了對外政策分析的兩種發展趨勢,一是把對外政策當作外部體系或社會因素與施動者互動的結果Walter Carlsnaes, “The Agent-Structural Problem in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36, No.3, 1992, pp.245-270; David Patrick Houghton, “Reinvigorating the Study of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Toward A Constructive Approach,”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Vol.3, No.1, 2008, pp.24-45.,二是對觀念因素與對外政策結果之間關系的研究

戈爾茨坦、基歐漢主編:《觀念與外交政策:信念、制度與政治變遷》,劉東國、于軍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Albert S.Yee, “The Causal Effects of Ideas on Policie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50, No.1, 1996, pp.69-108.。

因此,對外政策分析不可能是一種解釋性(explanatory)的實證研究,而是一種詮釋(interpretation)或理解(understanding)。二者的區別在于:前者強調的是對社會現象內部客觀存在的規律的發現和解釋,后者認為這種所謂的解釋或者得到的結果最多也只是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前者認為對外政策的內在規律是可以解釋并被證實或證偽的;后者認為對外政策是不能夠證實或證偽的,只能進行理解,對外政策分析就是一個研究者理解特定對外政策的過程。每個人(研究者)的立場不同,導致他們提出的問題不同;回答問題時采用的研究方法不同,所產生的知識性的研究發現即結論也就不同,每個人的解讀都可能是不一樣的。按照這樣的觀點,對外政策就不是可以分析的對象,而是一個不同的人試圖去理解的對象,“對外政策分析”也許應該改名為“理解對外政策”。這種趨勢推動了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研究的語言學轉向,對決策者話語的分析逐漸成為對外政策分析的主要方法。劉永濤:《話語政治:符號權力和美國對外政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年;孫吉勝:《語言、意義與國際政治:伊拉克戰爭解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

現實主義開始重視國內政治、決策機制和過程以及決策者的信仰、人格和認知過程的作用;自由主義本身就是建立在“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是國內政治的延續”的基礎之上的,始終重視社會制度、公眾輿論等國內因素對國家對外行為的影響;建構主義強調觀念、文化以及主體間作用。宏觀國際關系理論所關注的這些因素正是對外政策分析多年來所一直研究的內容。作為一種中程理論,對外政策分析不僅可以在宏觀理論和區域研究之間架起一座橋梁,而且宏觀國際關系理論可以也需要借鑒對外政策分析的成果。這是對外政策分析發展的趨勢,也是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的趨勢,只有通過這種相互借鑒,才能增加對于國家間行為規律的認識和了解。Juliet Kaarbo, “A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Perspective on the Domestic Politics Turn in IR Theory,” 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Vol.17, No.2, 2015, pp.189-216; David Patrick Houghton, “Reinvigorating the Study of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Toward A Constructive Approach,”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Vol.3, No.1, 2008, pp.24-45.

三、 對外政策分析與歷史學研究的聯系和融合

從學科歸屬上說,對外政策分析和國際關系都屬于政治學,是社會科學的分支。歷史學則是人文科學的一部分。受主客觀因素的影響,對外政策和國際關系的研究在新中國早期歷史里屬于歷史學的范疇,比如中國國際關系學會1980年成立時的名稱是“中國國際關系史學會”,其成員以從事歷史研究和教學的學者為主,其代表性成就是該學會理事長王繩祖主持編撰的《國際關系史》。王繩祖主編:《國際關系史(1648—1979)》,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第1—10卷,1996年;第11卷,2004年;第12卷,2006年。

冷戰結束后,中國的國際關系研究逐步受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國際關系研究的影響,注重對國際關系規律的總結和解釋,其間有大量國際關系理論著作被譯為中文。2000年,中國國際關系史學會在成立20年后更名為“中國國際關系學會”,標志著國際關系研究朝著社會科學方向轉化,成為政治學的一部分。政治學的目的在于揭示政治或政治行為的共同特點,揭示表面現象下的最本質規律,提出關于政治行為最基本的或常識性的東西。對外政策分析作為政治學的一個分支學科,目的就在于實證描述、揭示和解釋對外政策的內在機制和規律。

歷史“是關于在時空運動中的人類現象的研究”。歷史學家最重要的目標之一是用他們的智力捕捉人類世界中的“變遷、異常和創造”。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劉北成、郭小凌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第423—425頁。歷史學家關注和回答的問題往往是某一人類活動的歷史發展過程,是對過去的研究。過去是確定無疑的,但過去既看不到,也不能感受到,需要歷史學家依據已經積累的龐大知識庫,或發現新的檔案文獻和其他證據,選擇素材、組織史料、闡述意義、重新建構歷史。歷史學家在從事這方面的研究時不僅重視歷史規律和普遍性的發展,也重視歷史的偶然性和特殊性,認為歷史的發展是獨特的,很難簡單地概括。歷史學家把捍衛這種歷史研究的獨特性作為自己的事業,反對簡單地從一個歷史事件推廣到另一個歷史事件,認為這不僅肯定會出錯,而且是非常危險的。

以同為歷史學和政治學研究對象的戰爭為例,就可以看出兩者的區別。歷史學家把某一場或某一類戰爭作為研究對象,盡最大可能找到關于研究對象的所有材料,詳盡地掌握所研究的戰爭的發展脈絡和過程,如早期的伯羅奔尼撒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當代的越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等。一位研究者可以成為某場戰爭的專家,在這個領域知識淵博甚至無所不知,但不一定也不需要成為另一場戰爭的專家,或者成為一個籠統的戰爭史專家。他們研究成果的表現形式可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史、第二次世界大戰史、朝鮮戰爭或越南戰爭、冷戰史等。

同樣是研究戰爭,政治學家或國際關系學者則把歷史上的每一次戰爭,不管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或者其他任何戰爭,都當作眾多戰爭的一個案例。他們試圖通過一些綜合性資料,例如建立戰爭的數據庫,來發現戰爭的一般規律,如戰爭的起源、戰爭的升級、戰爭的損失和傷亡等,并建立一種能夠解釋戰爭內在邏輯的理論。他們關注和回答的主要問題是戰爭的根源是什么、國家為什么采取軍事行動、國家為什么結盟或轉換同盟、如何理解國際沖突與合作,等等。

歷史學和政治學研究的目的不同,研究方法和路徑也有所不同。歷史學家強調歷史的不可重復性和偶然性。他們在研究對外政策的時候,反對任何先入為主的思維定式或觀念偏見,主張讓事實說話。政治學家則更關注歷史發展的必然性,并試圖解釋這種必然的規律。對外政策研究作為政治學分支,在解釋對外政策行為和揭示其中規律時,也曾試圖提出一定的模式,并以這種或這類模式為工具去研究或分析同樣類型的對外政策。

歷史學家湯因比說:“思想只要一啟動,就會把現實打得粉碎,但馬上又會把現實加以重新組合。”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劉北成、郭小凌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第423頁。歷史科學發展的本身說明,事實并不會說話,對歷史事件的界定,對史料的選擇、解讀和分析,每一個環節無不借助史學家基于經驗和知識而形成的思維定式,并受到這種思維定式的影響。任何一次范式革命和思維方式的改變都會導致對歷史的重新認識和解讀。比如,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以后,帶來了用階級分析解釋人類社會進程的新視角,推動了中國史學界從階級斗爭的角度分析中國歷史,催生了一批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社會建構主義范式的產生,推動了歷史學對觀念作用的研究以及對歷史事件的重新解讀。真正有價值和有意義的歷史研究不在于已被掌握的歷史事件本身,而是那些改變了人們思維方式和舊有觀點的歷史事實,以及由這些歷史事實所引發的觀念和認識的革命。

有先哲提出:“政治科學乃歷史之果實,歷史即政治科學之根基。”劉達人:《外交科學概論》,北京:中華書局,1937年,第31頁。對外政策分析絕不排斥歷史學的研究方法和成果,這是由對外政策分析學科的特點所決定的。對外政策分析的主要模式正是以歷史上主要的對外政策研究為基礎提煉而來的,沒有對這些政策的歷史過程的詳細追蹤和研究,就不可能有可信的分析模式產生。對外政策分析理論發展的歷程是提出分析對外政策的新模式,并運用這種模式對已經有所研究的政策重新分析,從而不斷完善分析模式,不斷增加對特定對外政策的理解。

換句話說,對外政策分析的任何一個分析框架或概念模式都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建立在對歷史上已有的對外政策深入扎實分析的基礎上的。沒有對具體對外政策背景的全面了解,沒有對政策實施過程的掌握,就不可能提出任何有價值或有意義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有了一定的分析模式和視角后,沒有對相關國際關系的背景知識和分析對象國的充分了解,沒有相關決策過程的詳細資料,只是把從其他國家對外政策實踐基礎上得出的理論模式生硬地搬過來套用,無異于削足適履。這樣的對外政策分析就會犯常識性錯誤,談不上有說服力,也絕不會有任何學術價值。

不同學科之間存在顯著差異,有各自的研究對象和研究邊界,有各自的研究規范和特點。但是,對外政策分析的特點就要求其借鑒和吸收其他學科的特點。好的史學研究除了對檔案和史料的掌握,也需要借鑒和利用其他學科所取得的新進展和新突破。同樣,好的對外政策分析研究也要借鑒歷史學的方法,掌握并充分利用歷史檔案材料作為支撐。比如,不管是對冷戰起源的研究,還是對冷戰期間重大對外政策的研究,都有充分的歷史資料作為基礎。這種類型的研究,既是對外政策分析的經典,在歷史學科中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四、 對外政策分析與對外政策實踐的關系

理論與實踐的關系一直是國際關系學界所關心的重要問題。中外學者在這方面都有不少的論述Raymond Tanter, “The Policy Relevance of Models in World Politics,” The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 Vol.16, No.4, 1972, pp.555-583; Martin J.Rochester and Michael Segalla, “What Foreign Policy Makers Want from Foreign Policy Researchers:A Data-Based Assessment of FAR Research,”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22, No.3, 1978, pp.435-461; Alan C.Lamborn,“Theory and the Politics in World Politic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41, No.2, ?1997, pp.187-214; Stephen M.Wal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ory and Polic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nual Review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8, No.1, 2005, pp.23-48; Thomas S.Mowle, “Worldviews in Foreign Policy:Realism, Liberalism, and External Conflict,” Political Psychology, Vol.24, No.3, 2003, pp.561-592. 2009年6月27日至28日,北京大學國際戰略研究中心以“國際問題研究中的學術性與政策性”為主題舉辦過一場青年論壇,圍繞“國際問題研究中的理論與政策”和“中國國際問題研究的發展方向”兩個議題,對學術研究與政策研究之間的關系、存在的問題及解決的思路等進行了討論。會議的部分成果發表在《國際政治研究》2009年第3期。2018 年11月21 日,北京大學國際戰略研究院再次主辦會議,探討“如何架起國際政治學術研究與政策研究之間的橋梁”。,且存在著一個基本共識,即國際關系理論研究者和實踐者具有不同的任務和分工:研究者的目的在于揭示和解釋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的規律,并對這些規律進行概念化和理論化,而簡約化的理論就要求解釋變量簡單清晰。實踐者面臨的決策環境非常復雜,為了在急迫的時間里解決不斷出現的問題,往往需要同時考慮各種不同的要素。他們需要的不是抽象、簡約的理論,而是從經驗中得出的法則。兩者不同的社會分工形成了不同的文化環境,兩者之間也存在著鴻溝。縮小這條鴻溝或者至少架起一座橋梁,對雙方都有利,也是對外政策分析所關注的問題。Alexander George,“The Two Cultures of Academia and Policymaking:Bridging the Gap,”Political Psychology, Vol.15, No.1, 1994, pp.143-172.

關于研究者和實踐者之間關系的問題涉及三個不同的群體:一是國際關系的實踐者或國家對外政策的制定者;二是從事相關政策研究的學者,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進行與現實政策密切相關的研究,并為決策者提供智慧和思考,他們的工作機構就是智庫;三是在高校從事國際關系或對外政策基礎理論教學和研究的學者。由此產生了兩類鴻溝,一種是國際關系實踐者或對外政策制定者與在智庫從事對外政策相關問題研究的學者之間的鴻溝,另一種是國際關系實踐者或對外政策制定者與在高校從事國際關系教學和研究的學者之間的鴻溝。

兩種類型的鴻溝不完全一樣。實踐者與智庫學者之間的鴻溝相對于后者來說要小得多。至少在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實踐者和智庫學者之間的“旋轉門”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有不少工作于智庫的學者有曾經在政府部門工作的經驗,也隨時準備著有機會再次“旋轉”到政府內部工作;也有不少在政府部門工作過的人把到智庫工作當作結束政府工作后的目標和選擇。不少撰寫關于實踐者與學者鴻溝文章的學者都來自這個群體,這體現了他們對參與政策制定的一種追求,或對兩者溝通或相互“旋轉”不夠的一種憂慮。比如,二者的關注點都是如何解決學術研究與政策研究脫節的問題,并為學術研究尋求出路,或者主要是如何能夠使自己的研究為政策服務。

王緝思:《學術研究與政策研究相脫節的癥結與出路》,《國際政治研究》2009年第3期,第1—11頁;趙建偉:《“架起國際政治學術研究與政策研究之間的橋梁”學術研討會綜述》,北京大學國際戰略研究院:《國際戰略研究簡報》,2018年12月14日,第72期。

對大多數在高校從事基礎理論研究的學者來說,他們研究的目的在于揭示和解釋國際關系的基本規律,成就感來自于知識的積累和對真理的追求。他們關注、研究甚至批評國家對外政策,但無意影響政策。國際關系學界影響最大的摩根索(Hans Morgenthau)、沃爾茲、溫特和米爾斯海默等理論大家,都很少直接參與政策制定。究其原因,就在于他們試圖僅僅用一個變量,或權力結構,或政權性質,或觀念,來揭示國際關系的規律或對外政策現象,他們的各種理論來自于關注不同變量與國際關系或對外政策的關系。但政策制定者在解決具體問題時,需要同時將相對能力、國內政治、規范和信念等多個因素納入考慮,而且還受到自身的心理因素和特質等個人要素的影響。學術研究的理論太簡單、太抽象、太簡約,不能直接為政策制定者所用。

從事基礎理論研究的學者所在乎和追求的是自己的研究是否具有理論說服力,是否能夠得到自己同行的認同,并不在意他們的研究對政策是否有用,也很少撰寫實踐性很強、與政策有關的文章。即使因為在學術研究方面取得了優秀的研究成果從而獲得機會進入政府部門參與決策,他們也不會去考慮自己在學術界賴以生存的知識如何運用于對外政策的制定。曾經擔任卡特政府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布熱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說:“在連續與時間賽跑的過程中,我的知識貯備耗竭到什么程度呢?我幾乎從沒有時間思考、推敲甚至反思。制定文件政策的前提是從廣泛的歷史角度看問題和具有方向感。但閉門造車的官方教條以及需要讓步的壓力往往使這兩點逐漸受到損害。”Zbigniew Brzezinsk, Power and Principle:Memoirs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 1977—1981 (New York:Farrar, Strauss, Giroux, 1983), p.514.曾經擔任斯坦福大學教授的賴斯(Condoleezza Rice)在擔任美國政府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后,曾對國際關系理論和對外政策實踐之間的關系作過精辟的論述。她在一次會議上說,作為國際關系學教授,她知道現實主義、自由主義和國際關系其他理論之間的爭論,并幫助這個學科的助理教授晉升為副教授,讓副教授晉升為教授,最終使這個學科延續和繁榮下去。但是作為政策制定者,她很少考慮這些理論。

實踐者與這一類研究者之間的鴻溝是社會分工要求下的必然產物,其存在并非壞事。有一些學者提出了一些縮小此類鴻溝的建議,如學術機構在招聘和職稱晉級過程中應該重視與政策有關的研究,創造機會提升年輕學者對參與政府實踐的興趣,學術期刊應該發表更多與對外政策實踐有關的文章等。有些學者甚至建議學習政治學特別是國際關系的博士研究生必須在政府部門工作一段時間后才能畢業。Alexander L.George, “The Two Cultures of Academia and Policymaking:Bridging the Gap,” Political Psychology, Vol.15, No.1, 1994, pp.143-172;Stephen M.Wal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ory and Polic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nual Review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8, No.1, 2005, pp.23-48;這些建議類似于讓數學系的老師放棄對數學的研究,都去研究物理學、化學甚至經濟學,并不具有可行性。

如果從學術研究對政策的參考價值來說,建立在基礎研究之上的戰略層面研究與實踐的聯系比較密切,對政策的制定可以提供宏觀的和理念性的幫助。一些專注于戰略研究的學者在學術研究領域取得高度認可之后,被招入政府部門成為國際關系的實踐者或對外政策制定者。例如,基辛格對核戰略研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在軍備競賽的冷戰高峰期間被尼克松招入白宮,而他對近代歐洲國際關系歷史的熟稔,使他能夠把自己的知識和理論運用于實踐,對冷戰后期的美國地緣戰略產生很大的影響。

類似的學者還有不少,如布熱津斯基、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約瑟夫·奈(Joseph Nye)、艾利森、歐內斯特·梅(Earnest May)等。他們首先是相關領域的優秀學者,并因為在相關領域的杰出成就而被招入政府部門工作。在政府部門的工作經驗又反過來使他們的研究更具實踐導向。他們的經歷實際上就是在實踐者和學者之間搭建橋梁。這些學者之所以能夠進入政府部門,不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試圖影響政府的決策,而是因為他們學術研究做得好。這類學者進入政府部門以后并不是把自己的抽象知識搬到政策實踐中,而是根據自己的知識和學理素養參與政府政策的制定,提高政府認識和分析問題的能力,增加政策制定者的理論水平,從而對國家對外政策產生積極的影響。

在大學從事國際關系教學和研究的學者中,還有一些并沒有在政府部門工作的經歷,沒有直接參與政策制定過程,但對政策領域的影響既得到學界的高度評價,也得到政策界的認同,如喬治(Alexander L.George)和杰維斯(Robert Jervis)等。曾經在智庫工作的喬治一生致力于對外政策分析中程理論建設,探討對外政策理論與對外政策實踐之間的關系。他總結一生的經驗并提出,要在實踐者和學者之間架起橋梁,就要跳出結構現實主義、理性選擇理論和博弈論等演繹性理論的研究路徑,為政策制定者提供能夠幫助他們判斷形勢的三類知識:第一類是關于對外政策和外交實踐的概念模式,如威懾、強制外交、危機管理和解決、調停和爭端解決、安全合作以及談判等。第二類是在什么情況下使用這些概念模式可以取得成功的通用知識。第三類是有關這些戰略實施對象國家的具體知識,如這些國家的價值觀、思維定式、行為特點、國內政治和文化內涵等。Alexander L.George, Bridging the Gap:Theory and Practice in Foreign Policy (Washington D.C.: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 Press, 1993).

喬治所提出的第一類和第二類知識是對外政策分析研究的目標,也就是通過系統的歷史案例比較研究,找出影響國家對外行為的要素,揭示出它們影響對外政策的機制和條件,在此基礎上抽象出有條件的概念模式和特定模式,指導對外政策實踐。因為有條件的概括和歸納與籠統的歸納相比,能更好地幫助決策者。比如,軍備競賽是國際政治研究的重要課題,但是籠統地提出軍備競賽在多大程度上可能引發戰爭并沒有意義,對制定政策也沒有什么幫助。因為歷史經驗表明,軍備競賽既不是戰爭爆發的必要條件,也不是戰爭爆發的充分條件。相比之下,在歷史案例比較研究的基礎上提出在什么條件下軍備競賽可能導致戰爭的爆發,在什么條件下軍備競賽則不會導致戰爭,對政策制定者更有幫助。

第三類知識實際上屬于比較政治或區域與國別研究。要想在制定政策時有的放矢,就需要了解政策對象國的歷史、文化、習慣、價值觀念、意識形態等,而且往往了解得越多、越深入,制定的政策就越符合實際和切實可行。由于時間和精力等多方面的限制, 決策者很難成為某個國家或地區問題的真正專家,而是需要借助高校或者研究機構中那些長期研究和跟蹤某個國家或地區問題的專家學者的知識。例如,為了成功推進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就需要對沿線國家的語言文化、風土人情等有充分的了解。但是這方面的知識需要學者長年積累,不可能急就章,在需要時才抱佛腳。這就是國際關系研究中可以服務于實踐的知識。

對外政策制定者和國際關系研究者之間的關系不是一個抽象的問題,應該具體看待。隨著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這個學科在不同方向上產生了不同的分支學科。不同學科的研究對象和研究目標不完全一樣。對于致力于政策研究并力圖為政策制定者獻計獻策的學者來說,他們與實踐者之間的互動是頻繁的,所謂的鴻溝并不存在,更重要的問題是如何加強他們之間的聯系。地區研究不一定要圍繞國家政策轉,但在需要時,這一領域的專業知識就能提供政策制定者針對特定地區和國家制定政策所必需的資料。對于從事國際關系理論研究的學者來說,他們沒有必要去在乎這樣的鴻溝,而對外政策分析所建立的模型則可以在理論研究和實踐者之間架起一座橋梁。無論哪一種領域的學術研究,求真、求實、建立在扎實基礎上的研究是更好地服務于國家對外政策實踐的根本方法,只有做好了自己的本職研究,揭示了某一領域的真實規律,才有可能影響政策,使政策更加符合實際。如果一意醉夢于“帝師”的名號,讓學術研究跟著政策走,結果則會背道而馳。

五、 對外政策分析的地域特點和發展趨勢

對外政策分析的主要模式是以美國對外政策實踐為依據發展起來的,也多用于對美國對外政策的研究。當今國際上從事對外政策分析的學術群體的主要成員是北美學者,他們很少關注其他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的對外政策,也不考慮他們的對外政策分析的理論模式在其他國家和地區是否適用。這形成了對外政策分析學術群體和美國對外政策學術群體難以被區分的狀況。這被認為是對外政策分析中常見的一種“根深蒂固的偏見”,大多數分析模式被應用到與美國政府和文化不同的國家的對外政策決策時存在明顯的“盲點”。Margaret Hermann et al., “Who Leads Matters:The Effects of Powerful Individuals,” in Leaders Groups and Coalitions, Special Issu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2001, p.49.隨著這個學科的發展,有學者針對這個學科的“明顯美國味道”和“美國偏見”提出,要把非北美國家或發展中國家的對外政策研究納入對外政策分析理論建設中,建設一個更加具有普遍性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

在美國對外政策實踐基礎上形成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在被運用于分析不同國家和地區、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對外政策時有無差別,以及這種模式是否受到先決條件限制的問題,雖然近期才受到廣泛關注,但絕非一個新問題。杰維斯在對國際政治中的知覺和錯誤知覺進行研究時,避開了國家和文化差異可能對決策者知覺產生的影響。他的解釋是,如果相似文化背景中的個人相互之間都會發生錯誤知覺,那么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人必然會出現類似的錯誤,且其程度只能更加嚴重。羅伯特·杰維斯:《國際政治中的知覺和錯誤直覺》,秦亞青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第21頁。賈尼斯在對小集團思維的研究中提出,因為美國政府缺乏連續性,小集團思維現象在美國存在的可能性可能是歐洲國家的兩倍。而且小集團思維也絕非僅僅存在于歐美,而是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國的。他還為此提出了可以用小集團思維研究的亞非國家對外政

策的多個典型案例。歐文·賈尼斯:《小集團思維:決策及其失敗的心理學研究》,張清敏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第 204—218頁。

有學者調查對外政策分析的學科狀況后發現,雖然在這個學科的發展壯大過程中有一些非美國學者也作出了令人矚目的貢獻,但是他們的成果也多發表在美國的相關學術期刊中。Jean-Frédéric Morin and Jonathan Paquin, Foreign Policy Analysis:A Toolbox (Gewerbestrasse, Switzerland:Palgrave Macmillan, 2018), p.344.近年來,也有美國以外的學者出版了頗有影響的對外政策分析的教材,或者以其他方式對對外政策分析的學科建設作出了顯著的貢獻。這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著作例如:德國學者Klaus Brummer和美國學者Valerie Hudson對北美以外對外政策分析狀況的研究Foreign Policy Analysis beyond North America (Boulder and Lond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 2015);加拿大學者Jean-Frédéric Morin和Jonathan Paquin主編的Foreign Policy Analysis:A Toolbox (Gewerbestrasse, Switzerland:Palgrave Macmillan, 2018);挪威學者Walter Carlsnaes和丹麥學者 Stefano Guzzini 聯合主編的五卷本的Foreign Policy Analysis (Thousand Oaks, CA:Sage Publication, 2011);英國學者Steve Smith、比利時學者Amelia Hadfield和澳大利亞學者Tim Dunne主編的Foreign Policy Analysis:Theories,Actors,Cases (Oxford, U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2012);中國學者王鳴鳴所著的《外交政策分析:理論與方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 牛軍主編的《中國對外政策分析》,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3年;以及以色列的Alex Mintz對多元啟發理論的貢獻,加拿大學者霍爾斯蒂(K.Holsti)對國家角色研究的貢獻,中國學者賀凱和馮惠云運用“操作碼”的研究路徑對中國領導人對外政策的研究等。但是,相對于北美地區,其他地區的對外政策研究存在著很大的差異,或者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顯著不足。

首先,對外政策分析在北美以外的地區學術身份還不明晰。在北美已經有不少對外政策分析的專著和教材出版,這些書很少介紹宏觀國際關系理論的內容。但在大多數非北美地區和國家,包括歐洲、中國、印度、中東以及非洲和拉丁美洲,對外政策研究與這些國家和地區的國際關系理論、地區研究、外交和國際關系史研究混為一談,被當作籠統的國際問題研究。多數對外政策研究者把國際關系理論當作對外政策理論,很少弄清兩者之間的界限。例如,由英國人主編的對外政策分析教材中也把國際關系理論與對外政策研究當作一回事,認為“除了對外政策分析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的理論也是有關的”,其中就有不少內容是關于宏觀國際關系理論的內容。Steven Smith et al., Foreign Policy:Theories, Actors, Cases (Clarendon, U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4.

其次,北美和北美以外地區和國家的對外政策分析在研究方法上存在著顯著的差異。對外政策分析學科的特點之一是研究方法多元化,既包括定量的研究,也包括定性的研究。但是非北美國家或地區的對外政策分析在研究方法上較為單調,主要采用的是定性研究,具體來說以描述為主。歐洲較多采用社會歷史方式,運用過程追蹤的方法來研究對外政策。中國人熟悉的馬克思唯物主義的觀點既堅持合力的理論,也重視主要矛盾,但基本上是按照“經濟是基礎,政治是經濟的集中表現”的邏輯,在分析對外政策的時候突出強調社會經濟政治要素的作用,相對較少關注主觀因素的作用。這不是因為學者們有意不使用更多的或其他的研究方法,而是因為這些國家和地區的學者沒有經過相關方法論的訓練,對定量和形式化的建模方法不熟悉。要改變這種狀況,需要對北美以外的對外政策分析學者加強對外政策方法論的培訓,將對外政策的研究從描述轉向理論導向的分析性研究,學會“兩條腿走路”,掌握定量和定性兩種方法。

最后,在北美以外的地區和國家,對外政策分析還不具備獨立的學科體系和學術群體。經過50多年的積累,美國和加拿大主要大學的政治學和國際關系專業的教學體系中都有對外政策分析的課程,與出版的教材相互借鑒和促進,培養出了專業性很強的博士生群體,形成了一個致力于理解和分析對外政策的知識共同體。這個共同體的成果都是由英文寫作的,限制了非英語國家的學者參與到這個學術群體中。

在北美以外的地區和國家,大多數對外政策研究并沒有形成或遵循清晰的對外政策分析的基本路徑。在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政治學和國際關系教學中,還沒有開設對外政策分析這樣的課程,也沒有形成與美國一樣的專門致力于對外政策分析理論建設的學術群體、學術機構和學術陣地,從事國際關系研究的大多數學者對對外政策分析這個學科還不了解。

要使對外政策分析成為一個被更廣泛接受的學科,不僅需要北美學者在研究對外政策的時候開闊眼界,把北美以外地區和國家的對外政策納入研究范圍之內;而且需要發展中國家的學者加強對外政策研究,既要研究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的對外政策,更要重視研究自己國家的對外政策。在國家間關系日益密切的全球化時代,對外政策研究對所有國家都變得越來越重要。尤其是對于一些國力有限的發展中國家來說,研究對外政策,加深對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美國的對外政策的理解,更好地理解自己國家的對外政策,既具有學術價值,也越來越具有現實的政策意義。

要建立超越地域的對外政策理論有兩條途徑。一是擺脫北美對外政策研究的影響,研究北美以外國家和地區的對外政策,建立一個新的、不同于美國對外政策分析的理論。這是擺脫美國學界在對外政策分析領域“霸權”地位的理想方法。二是將基于美國對外政策實踐形成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運用于美國以外的對外政策實踐研究,吸收其他地區的對外政策實踐經驗,在對這些模式進行修正或補充的基礎上,明確和限定特定模式適用的條件,增加對外政策分析理論的實證基礎,以建立更具解釋力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

建立一種更加廣泛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絕非僅僅是北美學者或發達國家學者的任務,北美對外政策分析學者和北美以外的對外政策分析學者應該相向而行,在運用不同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進行研究時,互相借鑒,進行跨國家和跨地區的研究。在這方面已經可以看到一些可喜的成就。比如,在拉丁美洲,運用相互依存理論進行的對外政策研究;在中國,對中國文化特別是中國戰略文化與中國對外政策的研究;在日本,對官僚政治文化特點與對外政策關系的研究;在歐洲和非洲,對地區性組織在對外政策分析中重要作用的研究;在中東部和北部非洲,對部落和教派關系在不同國家的特殊情況的研究等。Klaus Brummer and Valerie Hudson,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beyond North America (Boulder and Lond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 2015).

對當今國際關系和國際政治研究的熱點——中東地區的對外政策研究具有標志性意義。鑒于中東地緣政治的重要性,關于大國對中東政策的研究已有很多,然而對中東國家對外政策的研究卻很少受到重視。隨著對外政策分析視野的拓寬,一些學者開始關注這些國家顯著的民族文化特點對其對外政策產生的影響,例如敘利亞的執政黨和行政部門之間的關系,在沙特阿拉伯以家族關系為基礎的寡頭政治等。此類研究揭示了這些國家和地區對外政策的地域和文化特點,拓展了對外政策分析理論的實踐基礎,極大地豐富和擴展了對外政策分析的視角,為建立超越北美地區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提供了很好的借鑒意義。Brummer and Hudson,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beyond North America (Boulder and Lond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 2015), pp.77-100.

需要指出,對外政策分析的一個特點和優勢是對于研究方法可操作性的重視,鑒于方法論的落后是導致北美以外的國家和地區對外政策分析落后的主要原因,建立更廣泛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模式,需要相關國家和地區的學術界加強對方法論的教學和訓練,培養更多的研究生,擴大對外政策分析群體,才能實現發展對外政策分析學科的目標和任務。

六、 建設中國特色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

中國對外政策研究與對外政策分析理論的結合顯示出了積極的意義。國內有學者提出:“對中國外交研究應該比照他國外交,為‘比較對外政策’這一分支學科作出貢獻。”王緝思:《國際政治的理性思考》,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8—29頁。國外學者也提出:“中國對外政策研究應從吸納國際關系學中的概念、實證指標及方法中得益。中國對外政策研究應更多融入國際關系學這個大學科,原因不僅是它能從中獲益,而是對國際關系學的發展同樣重要。中國對外政策研究多年來的落后主要體現在它不愿意或不能夠為國際關系學‘創建’理論,即不能把‘中國案例’納入到學科辯論中。”[加]江憶恩、郎平:《中國對外政策研究:理論趨勢及方法辨析》,《世界經濟與政治》2006年第8期;Alastair Iain Johnston and Robert Ross, eds., New Directions in the Study of China's Foreign Policy (Stanford 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p.391.

中國對外政策研究的趨勢與國際上對外政策分析學界建立一個適用性更廣泛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的努力不謀而合。的確,中國國家實力在上升,外交更加活躍,中國外交成了國際關系領域的研究熱點。如果要建立一個普遍的、具有世界意義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中國的對外政策和外交實踐理所當然地是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換句話說,如果對外政策理論建設不把中國的對外政策實踐考慮在內,或者說一種對外政策理論不能解釋中國的對外政策,那么這種理論就稱不上是具有普遍意義的對外政策理論。但這并不代表中國可以狂妄自大,而是意味著從事中國對外政策研究的學者有一個重要的使命和機會,即為建立對外政策分析理論貢獻中國經驗和中國智慧。

這不是一個新的任務。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國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周恩來就指出:“我們一定要建立中國自己的外交學,系統的、科學的外交學。”《周恩來外交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第1頁。這里所說的外交學應該是宏觀意義上的外交學,既包括制定對外政策的科學(對外政策研究),也包括落實對外政策的科學(外交學)。但是,冷戰期間的國際環境,特別是“文革”期間中國與世界關系的狀況嚴重影響和限制了中國的國際交往,中國外交學理論建設也就無從談起。改革開放后,中國開始了參與國際社會的進程,中國學者也開始了對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的研究。在這個學科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中國國際研究學界就提出,要建設中國特色國際關系和外交理論。至今這仍然是一項重要任務。

中國特色外交學或國際關系理論,應該是中國學者研究外交和國際關系的知識和成果積累,反映的是中國學者對國際關系和外交規律的認識,是中國學者對不同國家之間相互關系的總體特點和不同國家落實對外政策的總體規律的理解,應該具有普遍的意義。這是由國際關系和外交規范的普遍性所決定的。但是,因為每個國家歷史文化、政治制度、在國際關系格局中的地位等要素的差異,每個國家在國際關系中追求的目標不同,制定政策的機制和過程也不相同。這些差異既體現為不同國家對外政策的差異,又是形成不同國家外交特色的關鍵原因。中國特色對外政策理論應該是中國特色國際關系理論中最能體現中國特色的內容,這種特色體現在中國對外關系實踐中。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國際關系學研究取得了很多成就,但在建設中國特色對外政策理論方面仍然任務艱巨,還有三個問題待解決。

建設中國特色對外政策理論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是弄清楚關于理論的不同概念,明確我們要建立哪一種類型的理論。理論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對此存在多種不同的理解。其中兩個概念最為基本:第一,在學術界,“一項政治學理論應是試圖解釋社會現實的一個或一組命題”。“在中國的政治詞匯里,‘理論’指的是意識形態或指導行動的思想原則。”王緝思:《國際政治的理性思考》,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9頁。前一種理論是“知識導向的理論”,是“一種理解世界的觀點”,“是知識創造和再創造的成果”;后者屬于“行動導向”的理論,是“行動指南”。Qin Yaqing, “Why Is There No Chinese International Theory,”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Pacific, No.7, 2007, p.314.

兩種理論之間有密切的內在邏輯聯系,只有那些科學系統解釋了社會發展規律的理論才能成為行動指南的理論。如《辭海》這樣解釋理論:“科學的理論是在社會實踐基礎上產生并經過社會實踐的檢驗和證明的理論,是客觀事物的本質、規律性的正確反映……科學理論的重要意義在于它能指導人們的行動。”《辭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年,第1213頁。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十分重要的問題, “不在于懂得了客觀世界的規律性,因而能夠解釋世界,而在于拿了這種對于客觀規律性的認識去能動地改造世界”中共中央文獻編輯委員會:《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92頁。。按照同樣的邏輯,能夠指導中國國際關系和對外政策實踐的理論一定是能夠揭示、解釋和預測外交和對外關系實踐發展規律的理論。

在中國當前的社會政治環境下,作為行動指南的理論屬于意識形態范疇。中國并不缺乏這樣的理論:在國際關系領域,從“中間地帶”理論到“三個世界”理論,再到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學發展觀,以及當下的新型大國關系和命運共同體等,都是以政策形式出現的理論,具有政策和理論的雙重功能和屬性。從對外政策與外交的關系看,這些理論作為對外政策提出,而中國外交是落實這些對外政策或貫徹這些理論的工具和過程。從理論與實踐的關系看,它們既指導中國的外交實踐,也指導中國的外交學和國際關系學研究,同時又是對外政策研究的對象和客體。

研究者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們的任務不是建立或提出政策性的理論或行動指南的理論,而是要建立揭示和解釋對外政策制定過程和執行規律的理論,即知識導向的理論。作為知識的創造者,對外政策研究者的任務就是要把國家制定和執行對外政策的實踐作為客觀的研究對象,通過實事求是的系統比較,揭示和解釋制定和執行對外政策的規律,這是知識的生產和再生產的過程。從長遠來看,只有準確揭示了現實規律并能解釋這種規律的理論,才能對政策具有指導意義。

要建立或創造出知識導向的中國特色理論要解決的第二個問題,是要把對外政策研究的主體和客體區分開來。研究主體是從事中國對外政策研究的學者,客體則是在特定環境和制度下制定和提出對外政策的政府領導人、作為對外行動指導原則提出的對外政策理論以及政府職能部門落實對外政策過程和結果。如果對外政策的研究者把注意力集中于政策性理論的學習、領會和貫徹落實,就是把自己當作對外政策理論的執行者和對外政策實踐者,而不是理論的創造者和對外政策的研究者。如果不對制定和落實政策的實踐進行客觀的分析和批判性的研究,而是熱衷于智庫、醉心于“帝師”,把自己當作研究對象的一部分,就創造不出知識導向的理論。換句話說,研究者不能既把自己當作政策的支持者和落實者,又把自己當作理論的貫徹者去研究這個政策,同時又提出或創造另一種理論。有許多研究者受到主觀認識和客觀環境的限制,并不能將兩者區分開來。

創造中國特色對外政策理論需要解決的第三個問題,是要扎根中國對外政策實踐。要建立中國特色國際關系或對外政策理論,這個理論的基礎就必定是中國對外關系的實踐。中國對外政策研究必須把中國對外政策的實踐作為研究的客體和研究對象,在此基礎上形成理論或概念模式,才是中國特色理論。如果不能獲取必要和相關的原始檔案材料,不能充分了解和掌握中國對外關系或對外政策的實事,并把這些實事當作客體對其進行實證的研究和分析,總結其規律,而是對一些現象諱莫如深,滿足于霧里看花,進行一些隔靴搔癢、注釋性的解讀和理論上的背書,就不能抽象出有自己特色的國際關系或對外政策理論。

現有對外政策分析模式的提出和發展過程為建立中國特色對外政策理論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經驗。對外政策分析理論模式無不是把對外政策的制定者和制定過程當作客觀研究對象,進行系統的研究后才建立的。比如,對決策者個人層次的研究,借鑒政治心理學的方法,把代表國家制定政策的領導人作為客觀的研究對象,揭示決策者的人格特點和認知方式影響對外政策的規律。從政府層次分析對外政策模式的研究,也是把政府決策機制和過程當作客觀研究對象,幾乎窮盡決策過程中的所有細節,找到關于決策過程的所有材料,揭示決策過程與決策結果的聯系。從國內政治和社會層次分析對外政策的理論模式也是遵循同樣步驟建立起來的。

由于主客觀條件的限制,基于中國對外政策實踐的中國特色對外政策理論在短期內還不具備誕生條件,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的對外政策研究只能無所作為。中國的對外政策研究也可以借用建立在西方實踐基礎上的對外政策分析理論模式,研究中國對外政策的實踐,并結合起來找出哪些模式在與中國實踐的結合中是適用的,哪些是不適用的,為什么不適用,怎樣才能適用。這是把中國案例納入學科辯論,幫助完善已有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為比較對外政策補充或貢獻中國經驗和中國元素的途徑。

對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對外政策的研究表明,以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對外政策實踐為基礎提出來的理論模式并不完全適用于它們的對外政策實踐,但絕不是完全沒有價值。不同國家的對外政策有共同特點,特別是在全球化深入發展的今天更是如此。這些對外政策分析模式提供了從不同角度分析對外政策的思路或導游圖,為研究者提供找出特定現象與對外政策結果之間關系的工具,幫助對外政策研究者實現解釋性推理的最大化。此外,對外政策分析的多種視角的結合還可以幫助研究者從多層次、多角度加深對中國對外關系的理解。

特色只有在比較中才能展現出來。不管是基于中國對外政策實踐的對外政策理論模式,還是將基于西方對外政策實踐形成的對外政策分析模式運用于對中國對外政策的研究,都需要在比較中看清楚什么是中國特色,什么是具有普遍性的內容,以及是否存在普遍適用的國際關系或對外政策理論。這是因為,西方對外政策分析理論模式在接受不同國家和地區特別是非西方國家對外政策實踐的檢驗的過程中,不斷得到修正、豐富、發展和完善,這也是對外政策分析發展的方向。從事中國對外政策研究的學者有義務使中國對外政策的研究不孤立于世界之外。

最后需要說明,由于歷史文化和政治環境的差異,在將西方對外政策分析模式運用于中國對外政策研究時不能生搬硬套,更不能削足適履,應該認識到其中可能存在水土不服。但是,各個國家制定和落實對外政策的大環境是一樣的,不同國家對外政策共有的內在因素也決定了這樣的借鑒不可能產生“橘生淮北而成枳”的后果。在做過適當的調整后,兩者之間的結合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有益的。如果結合得好,結果肯定是雙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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