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他，東北某省會城市的公務員;她，東北某部隊醫院的醫生。他和她是初中同學，更是同桌，不過已經失去聯系超過二十年了。

在二〇一八年的二十四節氣大雪的那一天，他經多方打聽終于得到她的微信號。當晚，書房里充溢著柔和的燈光，室內溫暖如春，亦如他現在的心情。他小心翼翼地找到手機，打開微信，用微微顫抖的手指寫下了“老同學，我是某某某”，隨后按住了發送鍵，發出了驗證申請。此時，他感到心跳有點加快，等待的時間如同初中時不喜歡的某堂課那樣漫長。

他的眼前似乎幻化出那個女孩，還有她身旁的自己。他的思緒回到了從前，二十年前初中生活的一幕幕逐次展開。成為同桌前，他們僅僅是普通同學，見面也只是簡單打個招呼而已。在他眼中，初中時的她稍顯瘦弱，衣著普通，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東北地區普通城市的初中女孩多數如此。她梳著清爽短發，是一個面帶微笑的青澀女孩，微笑時常常露出兩顆小虎牙，有些俏皮。此外，她的成績很好，在五十多人的班級中，考試成績能夠排到第四名，而他也常常排到第三名。因此，他對她開始關注起來，坐在后排的他有時會注意她的背影，偶爾會發發呆。他不敢想象他和她有什么進一步的交往。和她能夠成為同桌實在有些偶然，他覺得那時羅馬命運女神福爾圖娜對他露出了迷人微笑。那天自習課上，她和同桌那個小胖子男生爭吵起來，她有些委屈趴在書桌上小聲哭起來，隨著輕輕的啜泣，肩頭有節律地聳動，他吃驚地看著這一幕，心跳也隨之加快了。班主任很快趕過來，了解到事情原委，錯在那個小胖子，于是手一指，“某某某，你換到前面來坐。”他略有驚喜地趕快收拾東西，心里有點興奮和慌亂，不小心文具盒滑到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他來到第一排坐下，她剛好停止了哭泣，他注意到她的腮邊還掛著幾滴淚珠，從此以后他們就成了同桌。

初中學生正值豆蔻年華，學習生活像一條歡快的小溪，平靜而快樂地奔流不息。開始時，多是借塊橡皮、鉛筆、書本等學習用品，兩人因同桌關系交往自然多起來。未曾想到兩人在學校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默契，例如，會同時詢問對方“這個字怎么讀”或者“這個單詞怎么寫”，雙方先是驚訝，繼而相視一笑，他能感覺到似乎有一陣春風剛剛拂過她發梢，又吹進自己的心田。夏季，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如水煮蛋一樣光潔的額頭和整齊的短發上，她那黑亮的短發映射出令人心動的光澤。風吹過她的短發時，她用手輕攏發梢，他有時竟然會看呆了。也許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臉稍微一紅，帶著一絲羞澀輕聲說：“不看書，看什么呢？”他趕緊低下頭盯著課本，心里多了一些惴惴不安，好在他們很快進入學習狀態，好像一切并未發生。

當時學校每月都有月考，時間安排在自習課。代數測試時，他們答題很快，畢竟都是學霸，剩余時間他們就悄悄背著老師對對答案。當出現不一致的答案時，她會再次檢查，通常都會改成他的答案，然后一起交卷，結果兩人總是得同樣的分數。當公布成績時，她常常會對他微笑說“謝謝”，他也會大方回應“沒關系，你是我的同桌嘛”。

不過，兩人也有不和諧的時候，她的小刁蠻、小任性開始顯現出來。有一次，學校組織每個班級的排名靠前的學生開小灶單獨輔導各門功課。一次英語課，輔導班老師出了一個很有難度的句子讓同學們來翻譯，她舉手回答，老師說不準確，隨后老師說出了正確答案，他牢牢記住了。過了幾天，學校的英語課上，老師剛好講到了這個句子，同樣讓同學們翻譯。她舉手回答，他覺得她一定會答對。結果她卻說出了與輔導班上同樣的錯誤答案。然后，他接著回答，答對了。英語老師即刻表揚他，他感覺洋洋得意。同時，他明顯看到她幽怨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此后的幾天，她對他冷若冰霜，他則如坐針氈，趕緊解釋，當時覺得她會答對的，難免又被瞪了幾眼，隨即雨過天晴，他和她和好如初了。

英語測試時，交卷前他按照考代數慣例對答案時，她直接伸開兩手將試卷盡可能多地遮蓋。他感到有些不解，疑惑地盯著她，她則轉過身不再理睬他，他心里自然有些小小的不快。英語成績公布后，如果她的成績高于他，哪怕只有0.5分，她都會主動給他講哪道題錯了，該如何做，并且是眉飛色舞興致很高。如果她的英語成績低于他，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會故意不理睬他，沒有了平時的和諧，他也會感到一點尷尬，有些手足無措，即使主動告訴她錯在哪里，她也會用兩手捂住雙耳作故意不聽狀，可是她眼角的余光卻會瞟向試卷。周末輪到她洗兩人書桌的桌布時，她也會找一些小借口讓他來洗。如此幾次，他摸出了一些規律，如果她的英語成績超過他，他們接下來就會很和諧、默契;如果英語成績不如他，她就會發點小脾氣，疏遠他幾天。他決定要改變這種情況，以后每次月考英語測試時，他都要故意做錯兩道小題，這樣結果就是她的成績通常會比他高出一分或二分，然后她又主動歡喜地給他講題，他也很喜歡這種狀態，一直也沒有說破。當時，他懵懵懂懂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做，多年以后，他終于找到了答案：喜歡她，就會做讓她高興的事情。

每學期的期中、期末考試，不是他第三名，就是她第三名，兩人的名次一直如此。他明顯感覺到兩人的默契程度越來越高，他很喜歡這種狀態。他感覺當時的天空是藍的，空氣是清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正如少年不知愁滋味。

初中三年美好時光轉瞬而逝，他和她都考入了重點高中，不過不在同一個班，聯系少了，但是她的微笑卻依舊留在他的記憶中，他的心中依然有她的倩影。高中三年是忙碌的，有學業的壓力，有青春時期的彷徨，有對未來的不確定性。高考后，她如愿考上一所不錯的醫學院，開始實現少女時期白衣天使的夢想。由于發揮失常，他只是考上了一所普通的高校。大學時，他和她依靠書信聯系，信中回憶了曾經同桌學習的場景，分享了一些在現在看來很幼稚的事情，他們依舊感受到曾經的和諧和默契依然存在兩人的世界中。特別是在他有些頹廢時，她在信中鼓勵他堅持下去，繼續往上考研究生，實現自己的理想。他特別記住她說的一句話，“我以后會與別人說我的同桌很棒的，讀了碩士、博士，不過當時我總欺負他”，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說話時的語氣、神態和那兩只會說話的大眼睛。從此以后，他就將這句話作為自己前進的動力，每當遇到困難時就不禁會想起來，他知道自己會加油的。

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八九，大學畢業那年他考研失敗了，更令他感到郁悶的是，他與她已經失聯了，她就像一只斷線風箏飄走了，無影無蹤……

工作兩年后，他終于考上了碩士研究生。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他多想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可是做不到，心中難免多了些許惆悵。此后幾年中，他只是從別人那里間接地打聽到她的一些消息——她結婚了，很幸福。他能做的只是在心里遙遠祝福她，并把祝福埋在心底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他也按部就班地戀愛、結婚、生子，過著波瀾不驚的平常生活。但是他沒有忘記她說的那句話，他又讀了博士，繼續在學業上走下去。當寫完十多萬字博士畢業論文最后一個字的時候，他呆呆對著電腦藍色的熒屏發呆，感覺到有兩行熱淚流了下來，多年求學生涯的艱辛、委屈在這一刻得到了盡情釋放。他趕緊將完成論文的消息告訴父母親、老師、師弟師妹，在這一刻他是快樂的。可是，他打開電話本，上面只有她的名字，號碼的地方一片空白，他才知道已經與她失聯二十年了。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干什么，過得如何，是否依然還微笑……

突然，一陣微信回復的滴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將他從回憶拉回到現實中。“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一段文字飛進了他的眼中，他知道他們不會再失聯了，他可以親耳聽她說那句“我的同桌很棒的，讀了碩士、博士，不過當時我總欺負他……”

作者簡介：尚德君，男，遼寧鞍山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長春市朝陽區委員會工作人員，歷史學博士，長春市朝陽區作家協會會員。

（責任編輯 蔡慧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