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行之
在諾貝爾獎眾多獎項中,經濟學獎是一個例外——這是唯一為社會運轉理論提供的獎項,也是唯一不在阿爾弗雷德·貝恩哈德·諾貝爾遺囑中的獎項。這位100多年前的發明家甚至曾在一封信中說自己“滿心憎恨商業”。但他也擋不住“經濟學帝國主義”的兇猛勢頭。
1969年,第一位經濟學獎獲得者簡·丁伯根(Jan Tinbergen,1903~1994)終究還是跟在第69屆文學獎得主塞繆爾·貝克特后頭,站上了斯德哥爾摩音樂大廳的領獎臺,與其他同屆獲獎者相對而立。自此,諾貝爾獎的巨大光環照進了一個新的領域。
遲到了68年的經濟學獎來之不易。它是在瑞典中央銀行的竭力勸說下,才由諾貝爾基金會點頭增設的。既然沒有征得諾貝爾本人的同意,經濟學獎的獎金自然不能像其他獎項那樣,從諾貝爾捐贈的遺產中支出,而是由瑞典央行掏錢,也就是由納稅人買單。
那么,瑞典央行為什么會在1968年設立諾貝爾經濟學獎?其源頭可以追溯到 18世紀商業企業與啟蒙運動思想的相互影響。
從最近也最直接的起因來看,就是瑞典央行與瑞典政府在經濟政策上的分歧。二戰以后,作為執政黨的社會民主黨將住房和充分就業放在首位,這樣的做法可能給自由市場機制帶來一定的扭曲,造成物價波動。然而,宏觀經濟的穩定是瑞典央行的職責所在,也是他們最看重的東西。執政黨與央行相互博弈的20多年里,政府一直相當強勢。
直到1970年前后,經濟危機到來,持續20年的富足被艱苦歲月取代,那些主張對市場進行調控和刺激的學說無法解釋當時的經濟狀況。就在瑞典社會民主主義發展到巔峰的時候,瑞典央行祭出了諾貝爾經濟學獎。在作者們看來,這其實就是瑞典央行在“尋求出路來堅持自己的主張”。
兩位作者是站在批判的角度來分析諾貝爾經濟學獎的邏輯的,字里行間也不乏對具體人與事的尖銳嘲諷與批評。不過,在譯者蘇京春看來,這本書并不是為了表達哪一種主義或者思潮更好,而是主張開放、理性的辯論,想要探討的是哪一種思潮是前進的方向、怎樣的發展模式是更好的。
《陸家嘴》:通過瑞典央行公布的關于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檔案,評獎的規則和流程大概是怎樣的?
蘇京春:每年秋季到次年2月,這個時間段基本上是提名時間。參加提名的人主要是北歐的一些著名學者、經濟學獎評委會以及之前得過諾獎的經濟學家。在這個階段,他們可能會得到一個多達幾百人的名單。隨后,名單被提交給學術委員會,由委員會討論選出最佳人選。最后,再從幾個最佳人選當中投票選出最終的獲獎者。我個人覺得整個流程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新穎的地方,國際上很多獎項都是這樣的。
但作為一個中國的經濟學者,我覺得提名制是很可能將很多經濟學家拒之門外的。因為提名制意味著,如果這名經濟學家沒有和參加提名的學者有過接觸,或者進入他們的視野,他基本上沒有什么可能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實際上,很多中國經濟學家就面臨這樣的問題。
林毅夫先生曾經談到過這個問題,也是基于類似原因,他判斷中國可能要在很長一段時間以后才能得到諾貝爾經濟學獎。楊小凱先生曾被認為是中國最接近諾獎得主的經濟學家,這除了他本人在理論上有很高的建樹以外,也因為他很受諾獎得主詹姆斯·布坎南(James M. Buchanan, Jr.,1919~2013)的看重,這種推薦于獲獎至關重要。但最后很可惜,可能由于身體原因,他錯失了諾貝爾經濟學獎。
《陸家嘴》:這本書對諾獎評選邏輯的批判主要集中在哪些問題上?
蘇京春:批判主要是在兩個層面。一是他們認為評選還是存在主觀因素,而且主觀性比較強。二是這個獎項頒發的流程和儀式存在問題。作者們認為,諾獎不應該把一個思想性的獎項頒發當成一個娛樂場合,做成一個盛大的慶典,這樣等于是賦予了一種思想以權威地位,為一些經濟學理論做了背書。他們認為,這些思想者應該是一個個獨立的人,最終在眾目睽睽之下,通過儀式走到大眾面前,就有了娛樂效應。這也是這本書一個有意思的點,帶有思辨的色彩。
《陸家嘴》:書中說,有很多有成就、呼聲很高的經濟學家最終還是被諾獎“拋棄”了。在你心目中,這樣的經濟學家有哪些?
蘇京春:作為一名中國的青年經濟學者,我看諾貝爾獎完全是一種吃瓜群眾的心態。我很喜歡的一位經濟學家瓊·羅賓遜創立了“壟斷競爭理論”,當時,她的觀點和諾獎的管理者林德貝克他們那批人可能是相左的。我想,這就是為什么她沒有得到諾獎重視的原因。
還有幾位沒有得到諾獎,但對中國影響很大的人。比如亞歷山大·格申克龍(Alexander Gerschenkron,1904~1978),他是“后發優勢”的提出者,阿布拉莫維茨(M. Abramovitz,1912~2000)基于此提出了“追趕假說”;另一位則是楊小凱,他提出了“后發劣勢”?!昂蟀l優勢”講的是技術層面的問題,一個國家如果在技術上處于劣勢,可以通過學習和模仿,實現經濟趕超;“后發劣勢”說的是制度層面的問題,一個國家需要改變制度以適應新的環境,而制度很難通過學習去改造,而是要更多結合本國具體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