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勝利時蔣介石的復雜心境

曾景忠

1945年8月15日上午7時前，蔣介石接到國民政府外交部次長吳國楨的電話，得知日本已正式向美、中、蘇、英四國投降;其投降的正式復文定于7時在美、中、蘇、英四國同時發表。在這歡慶抗日戰爭勝利的時刻，作為中國國民政府元首、國防最高委員會委員長、盟國中國戰區統帥的蔣介石，卻極為平靜，沒有一點快樂的情緒。相反，他甚至感到“慚惶”和“恥辱”。這是什么緣故呢？

限時審閱，感到“國恥”

1945年7月17日至8月2日，美、英、蘇三國首腦在德國柏林近郊波茨坦舉行會議。主要討論對戰敗國德國的處分和戰后歐洲秩序的安排。會議期間，由美國起草、經英國同意、未邀請中國參加的《美中英三國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簡稱“波茨坦公告”）形成，敦促日本投降。公告要求所有日本武裝部隊無條件投降。后來，蘇聯對日宣戰時，也表示同意該公告精神。

蔣介石對未邀請中國參加會議，內心本就不滿意。這一由美、英兩國首腦決定了的公告原文，拍發到了中國。7月25日，行政院院長宋子文接閱后，打電話報告蔣介石。宋在電話中告知蔣介石，杜魯門總統來電報，要求在24小時內答復對公告是否同意，否則，美、英將單獨對日發表，故要求蔣立即認可。

蔣介石感到，限這樣短的時間答復，“形同強制”。宋又說，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也是如此要求的，并說，如不及時答復，美、英單獨發表，對我不利。蔣介石堅持說，他必須審閱公告的中譯全文，明天再確定答復：寧可美、英單獨發表，也不能不看全文即作答復。

次日，外交部次長吳國楨送來“波茨坦公告”譯文，蔣介石詳細地審閱。這時，赫爾利大使也來了。蔣直告赫爾利大使：中國為對日戰爭的主要國家，未得中國同意，聯盟國對日任何言行不得單獨發表。美、英對此等重要問題之協商，必須給中國從容時間考慮。并且，原電第一條說，此公告由美國總統與英國首相商定，而未及中國主席，更為不當。蔣介石提出要求，公告中必須增加中國主席，而且置于英國首相之前。應照此修正，余可同意發表此公告。赫爾利答允遵辦。

蔣介石后來在日記中寫道：“中、美、英聯合對倭寇警告，為國際上實一大事，然受美國限期答復之無禮要求，又增我一國恥。”他把限時答復此事上升到“國恥”的高度。蔣介石對于盟國是否以平等態度對待中國非常敏感。7月29日上午，赫爾利見到蔣介石時，就上次三國公告（波茨坦公告）限時答復表示了歉意。當日蔣介石記載：“美、英、中三國對日警告， 昨日照余修正者發表，今已見報。”

日本投降，復雜心境

8月15日，日本天皇廣播接受波茨坦公告的詔書。8月底，美國軍隊在日本登陸，盟軍最高司令部（總司令麥克阿瑟）開始實施對日本的軍事占領。9月2日，在停泊于東京灣的美國“密蘇里”號軍艦上舉行盟國接受日本投降的儀式。中國代表徐永昌參加受降儀式，在日本投降書上簽字。

蔣介石在1945年8月11日的日記里，作一周回顧總結時說：“自星（期）五夕獲得日本投降報告后，民眾興奮若狂。此只有廿五年（1936年）圣誕在西安脫險時之情狀，可與相比也。”這是說，民眾歡慶抗日戰爭勝利的興奮程度，差不多與“西安事變”和平解決，蔣介石回到南京時的情況一樣。

他接著說：“星（期）六上午在國府開會時，民眾代表前來表示時，其精誠發自內心的一種狂歡，殊令人不得不對之感激與慚惶。”當舉國歡慶抗日戰爭勝利，廣大民眾無比喜悅之時，蔣介石甚少歡快心情，反而“憂惶與恥辱，毫無快樂之感”。

對蔣介石來說，抗日戰爭的結束，他感慨萬端。同時，處置日本投降，接受淪陷地區，萬事紛雜待理，原來抗戰陣線中隱伏的國內矛盾摩擦必然暴露出來，比起外敵當前、全國一致抗日的局面，更加復雜繁難。所以，蔣毫無快樂之感。

反攻伊始，心生感慨

中國正面戰場反攻伊始，日本迅速投降。蔣介石感到，原子彈的威力是促使日本投降的關鍵。

日本投降，抗戰勝利，是用多少鮮活的生命、多少熱血換來的呀！當日本即將投降時，8月8日，蔣介石想起一年前，衡陽保衛戰中中國軍隊英勇抗敵的慘烈景象：“去年今日，衡陽失陷，內外交迫，實為最悲慘之一日。而今日前一日，則日本廣島受美國原子彈之轟炸矣，其報應之速有如此也。”他沒有想到，對日作戰的戰局變化如此之快。

蔣介石認為，對日戰爭最后勝利的關鍵，是美國的原子彈。至于蘇聯出兵，他認為，是出于投機：“九日，蘇俄對日宣戰，極盡投機取巧之能事。”

中國抗戰消耗了日本的大量兵力和國力，艱苦支撐到太平洋戰爭爆發，然后與盟國共同抗擊殘暴兇狠的日本侵略者。但是，當戰爭即將結束、日本快要投降時，中國軍隊還沒有從自己的國土上把日軍趕走。與盟國比較，相形之下，中國的國力實在太弱了。

在波茨坦公告發表后，7月28日，蔣介石晚間宴請蘇聯大使后，觀看了一部蘇聯攻克柏林的戰爭片和有關舊金山會議的蘇聯影片。他看到了那樣宏闊激烈的戰爭場面，“不勝慚愧恥辱之感，然猶不能不鼓掌稱道也”。

蘇德戰爭之初，蘇聯也有過大退卻，但是斯大林格勒決戰后，蘇軍反攻開始，一直深入到德國境內，攻占德國首都。這花了四年工夫。而中國十四年抗戰，國民政府尚局處西南一隅，大片國土還沒有收復。蔣介石的慚愧感、恥辱感是不難理解的。

名為四強，時受欺凌

雖然日本投降，戰爭勝利，但接受敵軍投降，結束戰爭的善后，收復淪陷地區等，千頭萬緒的事待理，絕不比戰時輕松。人們不會想到，抗日戰爭勝利的時候，創巨痛深、煩勞疲困、憂惶恥辱，包圍著蔣介石的心靈。

國內事困難重重，國際上麻煩多多。蔣介石與盟國之間也有矛盾摩擦。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中國與美、英、蘇等國結成反法西斯同盟，開羅會議，蔣介石與美、英首腦會晤，共商戰后大局。后來中國參與聯合國締造，成為安全理事會常任理事國，中國躋身世界四強。但是，中國仍然是弱國，在盟國中仍受欺負。蔣介石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在與盟國相處中，不斷感受到受欺侮的屈辱。

抗戰時期，中國因英勇不屈抗擊日本侵略，贏得各國的尊重，國際地位得到極大提高。美國羅斯福總統推重中國，但美中之間也有矛盾和沖突。最為突出的是，美國曾經要求中國政府將軍事指揮權交給史迪威將軍，后釀成“史迪威事件”。1945年初，雅爾塔會議，美英背著中國答應蘇聯，恢復日俄戰爭前帝俄侵略中國東北所獲之權益。4月，羅斯福去世。蔣介石料到：“自去年以來，羅之外交政策，顯轉為親英懼俄而侮華，尤其對于旅順主張讓俄之一招，更為痛心。但其逝世后，美國對華政策，將比現在更壞。”

抗日戰爭勝利，日本投降之際，蔣介石對美國處事蔑視中國獨立地位，不能平等對待中國，非常氣恨。前述對波茨坦公告稿征詢意見時，蔣已對美國國務院輕蔑中國非常有意見。后來英美擅自劃泰國與越南南部歸東南亞戰區，蔣介石認為：“事前毫不與我協商，僅以一紙通知，等于命令，只有忍受乎？”

9月3日，重慶百萬民眾舉行慶祝抗日戰爭勝利的活動，蔣介石在感受到民眾的狂熱之情時，同時感到：舊恥已雪，今后還要洗雪新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