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順雨


有一種純凈,是原始林區的夜,除了蟲鳴鳥叫,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的雜音。而正是因為這純凈,讓月光顯得格外透亮,讓林區的夜不那么冷酷。此時,一群森林消防員邁著疲憊的步伐在林區里行走著,他們掛滿煙塵的橘紅色戰斗服和熏黑的臉見證著他們這幾日的經歷,翻越一個個山頭,追趕一條條火線,一次次與火魔貼身搏斗……但此時此刻,森林消防員們只想找一片相對平坦的地方席地而睡,緩解緩解此刻的疲倦,而這樣簡單的要求,在火場上也是來之不易,而我們的森林消防員們,卻早已習以為常……
白加黑、5加2,森林消防員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林海深處安了家,家名叫奇乾,半年雪封路,百里無人煙。”這是奇乾中隊森林消防指戰員們喜愛的一首歌,叫做《家在奇乾》。奇乾的遠,只要拿出來地圖一看,就能有所了解,而這種遠,一般人也許一輩子都無法體會的到。從北京坐火車一路北上,從高樓林立的城市走到人煙稀少的山區,再從山區走到一望無垠的草原,再從草原穿進茂密的森林,一直走到火車軌道的盡頭——滿歸鎮,再從滿歸坐汽車繼續北上,歷經一路顛簸,手機信號也越來越斷斷續續,最后進入茫茫的大森林,走過2000多公里的距離,才能到達大興安嶺北部原始林區的腹地,而那里,就是奇乾中隊的森林消防員的“家”。
“想家時抬頭望望山,故鄉就在山那邊。奇乾人心里都知道,哪怕再苦不抱怨。”其實,在每名森林消防員的心中,距離上的遠還不是最讓自己難受的,那種對于故鄉和親人的思念和日復一日的重復生活才是最讓人難以釋懷的精神折磨。
白加黑、5加2,再乘以個未知數……原始林區的生活孤苦清凈,但森林消防員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2016年7月,當時還是森林消防隊伍的現役階段,張千剛剛從軍校畢業就被分配到了奇乾,面對即將到來的生活,張千做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選擇。當別的同學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邁上列車時,張千卻用他的行軍包裝了滿滿兩包書,硬生生帶進了荒無人煙的原始林區,他笑著告訴我:“我知道那個地方,既然去了,我就得好好面對啊,也只有奇乾,能讓我安下心來好好讀讀書。我就是覺得,人總得有個盼頭。”而他這一去,就是四年的時間。前不久,當我得知他即將調離奇乾,前往另一個中隊任中隊長一職時,我隨即給他彈了視頻,當我問起他書讀的情況時,他的臉上寫滿了由內而外的自信。我知道,他當年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從來沒有讓自己荒廢。
奇乾從來不是一個讓人頹廢的地方,更不是一個吃喝享樂的“度假村”。而在奇乾中隊,同樣堅守的森林消防員還有很多很多,其中布約小兵、胡鵬沖是兩個不得不提到的人,12年的堅守,彰顯了他們的別樣青春。從涉世未深的青頭小子,到精干壯實的青壯年,他們把人生中12年的青春歲月深深鐫刻在了這片原始林區之中。當你問他初心是什么?他淳樸的話也許很簡單:“干好自己應該干的事,收好這片該守的林。”大興安嶺原始林區歷年來的各個火場幾乎遍布了他們的身影,他們的足跡也踏遍了每一處守護的地方。像他們一樣的森林消防員還有很多很多,他們一次次流血流汗,一次次歷經艱辛苦難,縱然歲月在他們的臉上留下痕跡,但對于他們而言,每當危險來臨,他們總會重整行裝,逆行出發,他們邁向遠山的步伐依舊鏗鏘有力!
不經歷真正的火場,你永遠無法感受到逆行的悲壯
原始林區的夜格外通透,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每一片樹葉,蟲鳴的襯托讓這片林子顯得愈發寧靜,更讓人無法想象的是,就在不遠處的山頭上,森林消防員還在追趕著火線,把殘存的火龍進行圍剿……
2019年6月19日,內蒙古大興安嶺北部原始林區金河林業局因為干雷暴發生森林火災,而奇乾森林消防中隊接到命令后,再次踏上了救援的征途。而在此之前,奇乾中隊已經連續參加了數場滅火戰斗,這次剛剛回營區休整不久。
火災發生后,我收到命令從北京趕赴火場一線開展新聞報道工作,當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趕到火場時,已是下午黃昏。而此時的森林消防員的滅火作戰已經接近了尾聲,我站在山腳下借著余光望向上山的路,此時才真正的感受到什么叫做絕望——想要上山根本無路可走,密密麻麻的偃松伏在地上,阻擋著前行的腳步。想要上山,只能乘坐履帶裝甲車,在茂密的原始林中硬生生的撞出一條路,以最快的方式接近火場。然而,裝甲車的數量很有限,還要擔負前線滅火指戰員的后勤補給運輸任務,運輸能力有限。
然而,當我和戰友們講明我的意圖時,我得知在我來之前剛剛錯過天黑前的最后一趟運輸補給。出于安全考慮,我當天是無法趕到奇乾中隊所負責的一線了,只能在山下的一排排運兵車中暫時休息一夜,待凌晨3點左右林區的天亮起來,我便可以搭乘第一班上山的補給運輸裝甲車。
在原始林區,白天的太陽曬得皮膚刺痛,但是在夜里卻涼的有些可怕,有時在夏季甚至能達到接近零度的狀態。森林消防員在夜間執行滅火作戰時,經常是“火烤胸前暖,風吹后背涼。”
我看著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天,林子中的霧氣也漸漸下沉,開始彌漫,我在車座上蜷縮起身體,披上了一件外套,好讓能讓自己暖和一些。當得知我還沒有吃晚飯時,留守的司機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了自熱食品和一些巧克力給我,讓我一定吃掉,補充一下身體的能量。司機班長質樸的話讓我記憶猶新:“干咱們森林消防的,其實有時候覺得還挺辛苦的,但好多人也許不知道我們是干什么的。你就看咱倆,好歹還有一個車能給我們一個睡覺的地方,再想想山上的兄弟們,連續翻山越嶺幾天幾夜的打火,困了就只能搭個簡易帳篷席地而睡,其實真的挺不容易的……”
朦朦朧朧中,我漸漸有了一些困意。突然!不遠處傳來了砰!砰!砰!三聲巨響。頃刻間,淅淅瀝瀝的雨下了起來。原來是前指為了鞏固滅火戰果,在聯系氣象部門后發射了三枚催雨彈。隔了不久,砰!砰!砰!又是三聲巨響,雨漸漸的大了起來。我一方面為明天上山的路而擔憂,一方面為雨水對余火的壓制感到欣慰,一方面為戰友們的避雨而揪心,一方面又為戰友們能夠省一些力而開心,復雜的心情折磨了我整整一夜。
不久后天亮了,裝甲車駕駛員告訴我:“可以上山了,奇乾的森林消防員就在山上露營。”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我戴上頭盔迫不及待地爬上裝甲車,伴著引擎巨大的轟鳴聲,我開始了一趟“過山車”之旅,布滿偃松的地面滿是沼澤,坑坑洼洼,裝甲車撞開樹木的路泥濘不堪,要小心避開路上的大坑防止陷車,要注意躲避兩邊的樹枝不刮出血口,要隨時警惕站桿的傾倒……一路顛簸,那時感覺自己身上的五臟六腑好像錯了位,緊握欄桿的手也早已麻木毫無知覺了。我獨自暗想:我乘坐裝甲車已然如此,之前戰友們徒步上山是得多難啊……一邊是前面咆哮的林火,一邊是寸步難行的原始林區山路,如此情景,豈不痛哉?不經歷真正的火場,你永遠無法感受到逆行的悲壯。
終于到了目的地,奇乾的戰友們已經在一旁露營酣睡,只剩下火燒跡地里一片狼藉,黑色碳化的殘骸訴說著大火掠過的印記,草木灰的味道還充斥著鼻腔,雖然沒有了大火的情景,只有零星的倒木軀干還冒著縷縷細煙……很難想象在這之前,戰友們經歷了怎樣舍命的撲打,經歷了何種艱難的撲救,大火被按住的時候,相信戰友們一定會由衷地感到欣慰。
森林消防指戰員的事跡也許鮮為人知,更無法用短短的幾句話說清楚,但不管時間如何變化,山川知道這些人的拼搏,人民更知道他們的守護,森林知道這些人的堅守,河流知道他們的不易,時間見證著他們的付出……這一切,都是對于森林消防員最好的回報。
奇乾已不僅是一個地方了,更是森林消防員心中的“家”
“我不在乎重復的危險,一年年彩排。一次次寂寞出發,也許我的巡護不被記載。”一曲森林消防員原創的歌曲《我的高山我的林海》真實刻畫了森林消防員的生活,更唱出了無數指戰員的心聲。
2018年11月9日,習總書記親自為國家綜合性消防救援隊伍授旗并致訓詞,給予了無數森林消防指戰員莫大的榮耀和力量,自此,森林消防隊伍國家隊被正名。森林消防隊伍,顧名思義,除了擔負各類應急救援任務外,主要擔負任務防區的森林和草原的滅火工作。也正是因為任務的需要,森林消防員大多駐守在祖國的邊境線,偏遠的山區和人際罕至的地方。
奇乾之所以成為“奇乾”,不僅僅是因為地方的偏遠,生活的艱苦,更重要的是奇乾代表了廣大森林消防員不斷接續奮斗,傳承發揚“不畏艱險、不怕困苦、不計得失、不辱使命”的森林消防精神的具體實例。奇乾早已不僅僅是奇乾中隊戰友心中的家,它更是無數森林消防指戰員的“家”,也許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就在祖國的各個高山林海中,正有無數個“奇乾”在默默堅守,拼命守護。
此時想起父親對森林消防工作的一個評價:“看看你們的單位,這么多年,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越是風景峻峭秀美的山川森林,越是有你們的身影……”現實亦是如此,我們這支傳承著紅色基因的隊伍,伴隨著共和國成長的腳步一步步建設發展,從穿山林清山剿匪的“一人一馬一桿槍”,到現在“空地結合立體滅火作戰”的現代化森林消防隊伍,離不開一代代森林消防員的不懈努力,離不開一茬茬年輕指戰員的默默守護,更離不開他們始終堅守著的“初心”。
“一日奇乾,一生思念。”奇乾的生活也許不為人知,但經歷過的人一定刻骨銘心,奇乾早已成為無數森林消防員生活的真實寫照。也許就像那句歌詞所描述的一樣,“森林消防的生活,沒有悠閑空白。”我想,不管多久,亦或是什么時候,林海中總會有一次次穿行巡護的橘紅色身影;在滔天大火來臨時,總會有一次次逆行而上的堅毅背影;在一個個寧靜祥和的夜晚和晨曦,總有時刻枕戈待旦的“守夜人”準備再次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