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4年開始,每半年一次,86封信會從山東菏澤張和莊烈士陵園寄出。收信人是那些原籍住址可查的烈士,寄信人是張和莊社區黨支部書記張景憲。一些信被反復退回陵園,一些信最終達成使命。截至目前,他已經幫11位烈士找到家人。
出發
2014年至今,張景憲已經從陵園寄出上千封信,西到貴州,南下浙江、廣東,北上山西。寄到山東的信件最多——這是他能想到的、能幫烈士“魂歸故里”的最好辦法。
2008年清明節那天,張景憲動了這個念頭。他曾是一名軍人,目睹戰友在自己面前倒下。為無名烈士掃墓時,他總會想,雖然張和莊村的村民每年清明都自發來祭拜,但這些逝去的年輕生命缺少來自家人的關心。
2008~2013年,張景憲查了很多資料,也尋訪過當年在菏澤作戰的老兵,得到的信息不多。唯一能確定的是,張和莊陵園安葬的烈士,大部分是華東野戰軍第八縱隊23師67團戰士。2014年,張景憲找到陣亡戰士花名冊——菏考奔襲戰荷澤戰役中,華野第八縱隊共傷亡1458人,目前只找到94名烈士,其中86位有家庭詳細地址。
找到86個地址,張景憲開始寄信。在牛皮紙信封上,他填好花名冊提供的烈士姓名、籍貫,還有自己的地址、電話。
一個年輕人生命最后的旅程,濃縮在那本花名冊密密麻麻的表格里。比如“公建厚,華東野戰軍第八縱隊23師67團2營5連副排長,山東省蒙陰縣坦埠區朱下村,1945年1月入伍,29歲,1947年12月犧牲于菏澤南關,安葬于菏澤城區程莊”(花名冊將“龔”姓誤寫成“公”姓)。
返程
2015年春節后,寫給公建厚的信混在一堆廣告信件中,到達山東臨沂,被分揀出來,交給坦埠鎮郵遞員王德建。29歲的郵遞員,要找一個29歲的戰士,隔著生死和近70年的時光。
“收件人居然是一位烈士。”當時,王德建看見信封,覺得很特別,但還是把它當成最普通的平信,當天下午騎著摩托車出發派送。
第一封信沒有送達。如今,王德建對記者仔細回想,也想不起他把信退回還是送到村主任處。那是張景憲開始寄信的第二年。
一疊疊的信寄出去,幾乎原封不動地全被退回。退信貼了幾張改退批條,上面勾選的退回原因大多是原址查無此人、原寫地址不詳。張景憲想,要引起郵遞員的重視,也方便投遞。第二年,他在信封上加了一段說明,附上戰士的年齡、犧牲時間和犧牲地點。
寄給公建厚的信封上這樣寫道:“該烈士(29歲)于1947年12月犧牲于菏澤戰役。望郵遞員同志再辛苦一下,幫烈士找到家。”
輾轉
2016年春節后,王德建第二次看到尋找“公建厚”的來信。他還記得去年同一時間收到的那一封,又仔細看了看信封上的文字。
王德建一琢磨,收件地址里的“朱下村”并不存在,真正的地址應該是同音的“諸夏村”,也是他負責送件的20個行政村之一。
這一次,他先去社區活動中心,找常來打牌的老人。沒人認識“公建厚”。老人猜,離諸夏村兩公里處的寨后村有幾個姓公的烈士,可能信件寫錯了地址。
去了寨后村,王德建找遍姓公的幾戶人家,詢問公家所有烈士的名字,還是對不上“公建厚”。他重新繞回諸夏村,一位老人無意間提及,諸夏村龔家有建字輩,或許是“公”和“龔”同音,姓氏登記錯了。
第二天,王德建就去了諸夏村的龔家胡同,挨家詢問,竟找到一位八旬老人,自稱是“公建厚”的本家,與他家老宅一墻之隔,還描述“公建厚”個子高,是一名機槍手。根據老人回憶,公建厚應叫龔建厚,當年部隊經過蒙陰縣時,他和正在田里忙碌的母親說了聲“要參軍”,連家都沒回,就跟部隊走了。
抵達
經八旬老人介紹,王德建終于把信送到龔建厚侄子龔德營手里。“這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王德建說起那一刻,眼睛發亮。
2017年清明節,龔德營帶上蒙陰特產燒餅和祭拜品,到菏澤的張和莊烈士陵園祭拜龔建厚。
包括龔建厚在內的136位烈士已經長眠在烈士陵園72年了。57個是獨立單墓,還有79人同穴而眠的無名烈士公墓。張景憲說,截至目前,已經幫11位烈士找到家人。
2017年,一封寄給“魏元吉烈士”的信順利抵達,信封上的“收信人”親自簽收——他竟然還在世。原來,在當年菏考奔襲戰中,魏元吉受重傷,被轉移到后方醫院救治,戰友找不到他,以為他已經犧牲,將他歸入烈士名單。
2017年清明節,95歲的魏元吉來到張和莊烈士陵園,探望昔日戰友。離墓碑還有數米距離時,老人伸出雙臂,悲聲連連。“找了幾十年,我可見著你們了,老朋友。”
(摘自《中國青年報》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