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樺
對于一個中年詩歌寫作者來說,我越來越關心的是我整個的身心,是否依舊能像年輕時那樣,沉醉于一條條靜止或者喧囂的河流。很多時候,我坐在那里,寫著自己想寫的東西。我寫下的可能是一首完整的詩,也可能一個破碎的句子,或者就是一個單純的詞。那時候,我的表情平靜,但內心在翻卷奔騰。這很像我身邊的這片土地,這片海邊的灘涂。很多時候,被稱做“灘涂”的泥土是深埋在海水和波浪底下的,只是在退潮的時候,才會走出水面。但是,即使在海水底下呆的再長,一旦潮水退卻,它就一定要走上來,一直走回到它想要到達的地方。至于你是否一開始就看見它、如何對待它,那早已不是它的事情。它真實地裸露在那里,它關心的僅僅是它內心的那個“方向”,是遠方的那一句“指引”。至于為什么要回來、最終要回到什么地方,它不會也沒有必要告訴你。
進入中年的寫作和年輕時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在過了五十歲之后。很早的時候我就曾經懷疑過中年的寫作尤其是詩歌寫作。事實上,很多從事了幾十年詩歌寫作的詩人,在進入所謂的“中年寫作”之后,在他們的作品中,你早已讀不到花朵怒放的色彩和激情。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一個寫作者,一個原本應該充滿熱情的詩人,一旦失去了愛的激情和能力,原本堅持多年的寫作是否還有必要?他們是否可以換一種方式,與這個生活或世界對談和交流?
所以現在,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的寫作其實就是在延續自己對身邊事物或者對這個世界的熱情,是以詩歌保持我的愛的激情和能力。進入中年寫作的我,對于詩歌應有的情感濃烈與否的關注,遠遠勝過對所謂“經驗”的關注。我關心的是,我今天所寫下詩句是否還能像青春寫作時一樣熱情迸發?我的詩歌和文字是否依舊能打動人心?至于其它,比如詩歌的技術和經驗等等,對于我來說已經越來越不那么重要。現在的狀況是,我在最想寫的時候才會寫一些,想表達的時候才提起筆,更多的時候,我只是坐著,在一條木頭板凳或者竹制椅子上,手提一把茶壺,努力回想一些曾經與詩歌有些關聯的往事,想一想那些和我一樣半輩子為詩歌所糾纏的人,當然我也會想到,已經是小寒過后霜降將至,那秋天的花朵為什么還要努力地去開?那一只丹頂鶴已經飛過那片草地,為什么還會突然回過頭?
隔岸觀花,臨水聽潮,詩歌或許原本就是一件似是而非的事情,寫作也同樣是可有可無,但是能用詩歌保留下對過去懷念和記憶,我還是要感謝它對于人類情感的照耀,對于平常歲月的饋贈和這個世界的成全。
2019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