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的情趣

【日】宮城道雄

春天到來，和風吹拂，渾身酥暖。每年一到春天，便有一只小鳥飛到我的住處來，第二年還會以同樣的聲音鳴叫，來的時間也似乎相同。這樣相遇三年，從音量和音色來判斷，是同一只鳥無疑。

春雨連綿之日，我聽著各種雨聲作曲時，心神集中，完成得好，尤其在夜間，睡臥在被窩里，傾聽著院中落雨聲是很有趣的。這時心中意識到，春雨在敲打著剛剛發芽抽葉的樹木。

雨天外出，一邊聽著雨落在雨傘上的聲響，一邊朝前走，怡然自得。這時，穿鞋的足音，不如穿高木屐的聲音悅耳。

由春入夏，雨前或天氣突變時，不知怎的，市內的電車聲和汽車聲，在我聽來宛如海嘯。

夏天，清晨早起雖也心情爽快，但究竟不如夜晚更好。蚊香的氣味，團扇揮動時的聲音，都讓人喜愛。一到夏天，也許因為門窗敞開的關系，近鄰變得更近，各種聲響傳進我的耳中。夏夜吹橫笛的聲音最為美妙。被蚊子叮咬雖然令人討厭，可是兩三只蚊子一起飛來，發出的“嗡嗡”聲宛如篳篥發出的聲響，也叫人難舍。同時，靜聽著電風扇的轉動聲，仿佛遠海落日，波浪起伏的聲音。

早晨，群鳥爭鳴。我來到房后，側耳聆聽這鳥鳴之聲。有的長鳴，有的聲聲短啼，有的宛似人類嘲笑別人時的笑聲，而有的聲音低而悠長，猶如在召喚什么。根據這些觀察，我心里常想，鳥類的世界里或許也有語言。剛才還成群結隊猬集此處的鳥群，不久之后好像全飛走了，周圍一片寂靜。到某個時間，它們又都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在街角，一只蟬獨自鳴叫固然不錯，百蟬齊鳴的妙趣更是無窮。聽著聽著，似乎被吸進了奇妙的聲音世界。

盛夏時節，開始叫的是梨蜩、螟蟬和茅蜩。一到寒蟬叫起，人們便知秋天臨近了。

一進入初秋，不知不覺地風也變了。八月過半，便感到空氣澄澈，頭腦清晰。我的曲子，一年當中，完成于秋天的最多。我總在檐下吊起金屬的風鈴，喜歡聽風鈴搖動的響聲。秋風吹得鈴響，聲音雖無變化，也讓人感到莫名的寂寞，好像它與從前的響聲不同。風力恰到好處時，鈴聲悲涼而清晰;狂風大作時，掛著的長紙條皺皺巴巴發不出聲音來，即便有聲，也是干巴巴的，讓人想到已是晚秋了。

秋夜，雖整夜聆聽秋蟲的聲音，我也不感到厭倦。草云雀等不間歇地拉長聲音叫個不停。用短促的斷音叫的是變色吟蛩，保持準確的節拍來叫的是蟋蟀。聽說油葫蘆的樣子挺嚴肅，而聲音其實比草云雀等還要平淡無奇，這倒也頗為有趣。人們最珍愛的是金鈴子，把它推上秋蟲的王座是有道理的，它的叫聲高雅，可以說最能代表秋聲了。

秋月高懸的夜晚，我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它，并且心里立即聯想到兒時看見過的月亮。

秋末，一場秋雨過后，蟲聲也有氣無力時，便感到蒼涼的寒意襲人。再過一陣子，蟲聲一下停止，就到枯葉飛舞之時了。

初冬，遇上晴好的天氣，如同小陽春一般。

到了冬天，我便想起兒時看見過的青橘子，因為是剛摘下來的，皮硬，一摸疙疙瘩瘩的，同時氣味也最強烈。這使我意識到初冬的來臨。

下雪的早晨，在寂靜無聲中積下厚厚的雪，聽著行人從雪上走過的聲音，宛如聽船上的搖櫓聲。我在雪天喜歡到外面去走走。雪花敲打著雨傘，和雨點不同，讓人心情愉快。走著走著，發現個子在變高，還有人閃到路旁去，敲打塞進木屐齒里的雪，極富冬天的情趣。

雪后放晴，朝陽一照，雪開始融化，水滴落下發出各種聲響。有的地方雪融化滴落得非?？?，還有的地方竟以三連音滴落，而慢慢滴落的似乎是因為懼怕什么。我想象著在山里發生大雪崩時該是什么樣子，于是想起波濤發出的“嘩嘩”聲。樹枝等也有突然折落的時候。由于天氣寒冷，雪白天化不盡，到了半夜，出人意料，“吧嗒”一聲落地，常常嚇人一跳。

（摘自百花文藝出版社《外國經典散文名家名譯：四季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