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 帶

雪之竹

他的女友約他在湖邊見面。

風低低地貼著湖面，向岸上飛來，風的羽翼觸碰到湖邊的楊柳，于是楊柳柔韌的枝條便隨風搖擺。湖水凝著萬點夕陽的金光，輕輕地晃蕩著，發出微響。天快要黑了。

他在湖邊等女友來，心情非常忐忑。他愛她，這是毋庸置疑的。他的感情熾烈，想得很遠：等將來畢業了，要跟她結婚，生兩個娃，兩人地久天長白頭偕老……她嬌美艷麗，像初綻的鮮花，是系里最漂亮的女生之一。她答應做他女朋友的那天，他高興得通宵失眠——他沒想到她會愿意跟他在一起。他不過是從小縣城來的普通男生，長相普通，家境普通，還帶著點兒土氣，并無出眾之處。他極其喜歡她，可又覺得自己其實配不上她。她選擇他，大概是被他的誠摯熱烈和體貼細心打動了吧。

他與她有過甜蜜的日子。只是這些天她一直跟他鬧別扭，隱約透露有別的男人追求她，追求她的男人是個富二代，而且據說長得也帥。

在黃昏漸暗的暮色里，她向他走來，夕陽最后的一抹光線照在她身上，用暗金的色彩勾出她娉婷嬌裊的輪廓。她站定后堅決地說：“咱們分手吧。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他受到重擊，悲傷難言茫然失措，隨之而來的是自尊受挫的憤怒：“不就是因為那男的有錢嗎？你看不起我！”狂怒之下，他做了一件自己也不太理解的事——他解下褲腰上系著的皮帶，扔到她懷里：“分手就分手，無所謂！這條皮帶是你以前送我的，我還給你！”然后他決絕地用手提著褲腰，一扭一扭地走回了學校宿舍。

他們就此分道揚鑣。

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十五年過去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像很多人那樣，大學畢業后在困窘里掙扎了幾年，然后慢慢地，工作上了軌道，脫了貧，買了房，結了婚，生了孩子，自己也發胖了。他偶爾還能聽到他初戀女友的消息，每次聽到她的消息，心情都相當復雜，似乎有一絲苦痛一絲甜蜜一絲留戀一絲不甘……總之他還沒有忘記她。尤其是這幾天，他出差到了當初那座城市，回憶更是如暗影般步步相隨，揮之不去。

他與大學同學在湖邊吃飯敘舊。十幾年過去，大家都是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了，人人都老練圓滑，可他卻感覺到自己內心還是燃有一束少年時的火，他不認為自己已經老了。喝完酒已是深夜，同學們四散離去各回各家，他入住的酒店也在湖邊，離飯館十分近，因此他拒絕了同學：“你們不用送我，我又沒醉。我自己走走。”

時光逝去，但那片湖卻沒什么變化，依然是舊時模樣。風吹起，湖水輕輕地晃蕩著，發出微響。天已黑透，四處的燈火映在湖面上，如寶如珠，璀璨似夢。他走在秋天的夜風里，忽然想起從前，初戀女友的面容緩緩浮現在他心里……景物猶在，人事已非啊！大概是出于懷念追憶吧，他對著湖水大叫了一聲：“無所謂！”然后他解下褲腰上系著的皮帶，一揚手，扔入了湖水里。皮帶撲通一聲響，緊接著金屬皮帶頭扯著整條皮帶，以蛟龍入海的姿勢慢慢沉入水中——黑暗中他雖然看不見，可他能想象皮帶下沉的樣子。他心里一陣快意。然后，他用手提著褲腰，一扭一扭地向酒店走去。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