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黃鱔

王才興

每年的第一頓黃鱔是父親開灰塘所得。三月初，開灰塘，一般的做法是在陳年灰塘的舊址開挖。老塘填塞時，泥土松散，方便黃鱔向縱深打洞，藏匿在老塘過冬。父親的運氣好，開灰塘總能挖到冬眠的黃鱔，三五條不等。那酣睡的黃鱔，有的被活捉，有的被鐵鏟鏟斷，血淋淋的，可憐它們還沒見到春天的陽光，稀里糊涂就成了餐桌上的佳肴。

四月的江南，草長鶯飛。天氣漸暖，河里、溝渠水溫回暖。那些猴急的黃鱔，欣欣然，伺機出洞覓食。這個時候適合用鉤子釣黃鱔。

我用自行車輪子上的鋼絲，或者洋傘的鋼骨子，截取一段，把鋼絲在水泥橋墩上磨尖，用老虎鉗彎成鉤子，另一頭用細鉛絲綁上筷子或狹長的竹片（便于用力使喚）。在潮濕蓬松的泥土里，找來蚯蚓。蚯蚓要選細而紅的，那烏黑的常常有股異味，黃鱔不貪;那粗大的，裝在鉤子上不匹配。

和風習習，日光懶洋洋地照在我瘦小的身上。我手握釣鉤，提著竹簍，向黃鱔進軍。在河灘的石隙中，或溝渠樹樁的根縫間，下了蚯蚓的鉤子，在黃鱔的面前輕輕抖動。憋了一冬的黃鱔，見有送上門的美食，不顧性命，張大嘴，一口咬住，真可謂“餓煞黃鱔，嗞噗一口”。此時此刻，你千萬別提鉤，若提鉤，黃鱔還沒下咽，嘴一松，到手的黃鱔就逃之夭夭了。相反，你要把鉤子用力一推，讓鉤子迅速滑向黃鱔喉嚨深處，再迅速地拉出，嘿，鉤住了……

五月底的江南，沉醉在黃色的海洋里，四處充斥著麥子成熟的氤氳。農事到了割麥、耕地、放水、插秧的節(jié)點。那黃鱔便得了“大赦”的信息，紛紛出洞，透著新鮮的氣息，尋覓久違的食物。

我們迎來了照黃鱔的季節(jié)。照黃鱔，要準備三樣武器：照明的燈具、黃鱔夾和竹簍。因電池成本大，我們就用桅燈代替。白天，在桅燈的拎環(huán)綁上一根竹竿，伸縮自如，便加大了照明的范圍，用棉花或柔軟的布巾，將玻璃罩擦拭得锃明徹亮，加足煤油。最關鍵是做黃鱔夾，找三根毛竹片，用快刀在下端削出五六個尖齒，位置大小對等，將兩根長一些的上下兩端用鐵絲綁緊，短的一根夾在其中，居中鑿個孔，拿螺絲釘或者鐵釘鉚上，三根竹片固定在一起，做成“X”的形狀，原理像老虎鉗或剪刀。竹簍是用來盛放黃鱔的器具。

夜幕降臨，勞累的農人休憩了。田野里蛙聲、蟲聲一片。幾十盞桅燈，在田野上晃動，遠望，似螢火蟲，又似荒墳里的磷火，是夏夜獨特的風景。人弓腰慢步在田埂上，桅燈照在水里，左右前后移動，半徑一米范圍清晰可見。那黃鱔躺在水田里，見光，紋絲不動，渾然不知。夾黃鱔時，根據黃鱔大小，大的要用力，否則黃鱔“簌”的一聲，便逃得無影無蹤;小的只要輕輕一夾，力大了，“咔嚓”一聲，把嫩脆的骨頭夾斷。夾黃鱔，關鍵要做到“穩(wěn)、準、狠”：靠近頭部，合力一夾，連泥帶水拖出，黑脊黃肚，任憑在夾子上痛苦掙扎，已經無法改變進簍的命運。照見黑褐色與紅色相間的大凡是火赤鏈蛇，用黃鱔夾在水里弄出響聲，趕它走。

一條條田埂，一塊塊水田，依次照過，似“掃蕩”，似“圍剿”。兩三個小時的緊張忙碌，渴瞌乏力，慢慢失去了來時的興奮，看看簍底的黃鱔已高出許多，便踏上了歸家的路。

幾周過后，稻田的秧苗長得又黑又壯。這時，放黃鱔代替了照黃鱔。下午四五點鐘，網船（捉魚船）上的漁人會上岸，用長長的扁擔，兩頭挑著滿滿的竹籠，邁著外“八”步，來到田壟間。漁人聰明，籠子放早了，會讓更多的人看到，多一分遭偷的風險;放晚了，漆黑一片，無法看清。籠子由竹篾編成，一套由兩只小籠子構成，呈直角，各有一個入口，一個出口，入口嵌著密密的倒刺的竹篾。出口在竹籠的末尾，有一小門，平時關緊。漁人在籠里放些小魚、小蝦、小青蛙、蚯蚓，黃鱔一旦聞到氣味，就會游進籠子。待吃完食物，退出時觸到尖尖的竹篾，刺得黃鱔在籠中 “干瞪眼”，懊悔，為時已晚，乖乖成了“甕中之鱉”。晨曦微露，辛勞的漁人在田里一只只收起，再從出口倒出“戰(zhàn)利品”。村里頑劣的伙伴，會在夜間偷偷把竹籠提起，搖幾搖，如有動靜，知道有黃鱔，便偷捉回家，自己享受，但絕不敢把竹籠偷走，他們知道漁人的竹籠做有“記號”，如若讓漁人發(fā)現(xiàn)，漁人會和你拼命。這是他們吃飯的工具，生存的依靠！

此時，我們放黃鱔的方法簡單直接。一根小竹竿或者小樹干，系上一根尼龍絲線，用老虎鉗把大頭針彎成魚鉤，魚鉤系在線上，把誘餌裝在魚鉤上。傍晚時分，把釣竿插入泥中，線和釣鉤躺在水里。深夜，那尋食的黃鱔咬住了鉤子，死命地翻轉，卷纏在稻葉上，苦苦掙扎，直到體力殆盡。次日清早，黃鱔大半死了，只有耐力好的，才能撐到天亮。倘你放置20根釣竿，少則五六條，多則十余條，已足夠你美美地撮上一頓。

中秋過后，秋風陣陣，樹葉開始枯黃，天氣日漸轉冷。在地下深處，黃鱔早已精心營造好舒適的地洞，它蟄伏在自己的窩里，準備度過那漫漫的冬天……

（可可摘自《海外文摘》2019年第8期，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