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昀

“老爹,你最光輝的時刻是什么?是全日本大賽時代嗎?而我,就是現在了!”對教練說完這句話,之前受傷下場的櫻木花道,重新登場,并最終接到流川楓的傳球絕殺對手。就這樣,平平無奇的神奈川縣立湘北高中完成了對全國最強隊伍——山王工業的逆襲,整本漫畫在此結束。這是日本動漫《灌籃高手》的故事,自上世紀90年代起,它成為一代又一代人成長過程中“永不放棄”的代名詞。
時光來到2019年夏天,原本略顯冷清的國內電影院線被一個嚷嚷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小哪吒刷屏。和《灌籃高手》相似,令人熱血沸騰的情節與奪目的畫面,不僅讓少年兒童叫好,更讓成年人大呼過癮。殘酷、草根、偶然、刺激、年輕人的不安分,以及那些最真實的眼淚、悔恨、狂喜。經典動漫帶給人們的意義,早已超越了動漫本身。
現代人傳達個性訴求的契機
近年來暑期的電影市場,一直不缺焦點。兩年前,《戰狼2》刷屏的畫面還令人歷歷在目。如今,《哪吒之魔童降世》又一舉打破國內動畫電影的票房紀錄。
一部國產動畫片,究竟有什么樣的魔力讓人們如此青睞?
“表面上看它是對中國古代神話故事的改編,但這種對舊故事的改編只是一個‘外殼’,其蘊含的核心精神是現代性的,實際上它傳達了一種現代人的個性訴求。”上海大學電影學院的石川教授表示。“現代人往往追求獨立,渴望自我被認同,從這一點上來看,這部動畫片最后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哪吒,跟不少當代觀眾達成了情感共鳴。”
現代社會發展至今,各行各業早已高度工業化、精細化。平日在自己工作崗位上不斷重復工作的都市白領們,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著自己的價值,而這一點上得償所愿并非易事。諸如《哪吒之魔童降世》這樣比較優秀的動漫作品,則為這一情緒找到了短暫歸宿。“當我們把他跟1979年那部《哪吒鬧海》相比,會看到現在這部動畫片里的哪吒是不完美的,他有魔性。如果說之前的哪吒展示的是非常明了的正邪對立,那么如今的哪吒更加突出個人矛盾。前者是普羅米修斯式的完美英雄,而后者更像個性鮮明的哈姆雷特。顯然,普通人更容易在這種不完美的人物身上看到自己。”石川進一步解釋“哪吒”是如何影響今天的觀眾。“觀眾不僅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而且在矛盾中實現自我救贖的情節,對觀眾更有一種自我激勵作用。”
所以,看似同樣是“爽”,但人們在好萊塢大片中體會到的“爽”,和看動漫的“爽”并不一樣。前者依賴強大特技打造出的視覺效果,而后者更能直擊人心。日本是如今世界范圍內動漫影響力最廣、代表作最多的國家之一,當我們追溯日本動漫的歷史,就更容易理解上述人們喜愛動漫的原因。日本動漫產業最初起源于二戰之后。作為一種文化產品,動漫有效地撫慰了戰后普通人民的心靈創傷。日后經濟高速發展的時代,動漫也作為介質表達了人們的精神訴求。
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2018年男足世界杯的一場1/8決賽,由日本對陣比利時。比賽開始前,世人的目光便被看臺上的日本球迷吸引。在看臺上,多名日本球迷合作,展示了一幅動漫人物大空翼高舉金杯的TIFO(注:TIFO專指球場內可覆蓋看臺的巨型海報)。見此,英國《獨立報》等媒體感嘆:這是2018年世界杯最佳TIFO!為什么一幅“大空翼”,能夠引起如此反響?這不得不提到《足球小將》和它影響的無數足球少年。
1981年,《足球小將》開始在《周刊少年Jump》上連載。當時日本還沒有成型的職業足球聯賽,日本國家隊也從未打進過世界杯。中小學里,棒球的絕對王者地位無法撼動,足球算是冷門運動。而隨著漫畫出版,以及1983、1989、1994年三次動畫化的《足球小將》,為日本足球競技人口的增加和足球事業的迅速職業化作出了巨大貢獻。據《朝日新聞》報道,1981年至1988年間,日本登記在冊的小學生足球參與者增加了兩倍以上。作者高橋陽一,在創作《足球小將》初期并未掌握太多足球知識,但這不妨礙他憑借一支畫筆和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為全世界的足球少年描繪出一個超現實的綠茵場:面對防守隊員倒地鏟球,大空翼用前腳勾住球連球和人高高躍起;守門員若林源三方向判斷錯誤,下一秒卻雙腳蹬在一側門柱上,反向跳躍撲球;足球飛入球門后,不僅穿破球網,嵌入護墻,還旋轉著卷起陣陣灰煙;至于倒鉤凌空抽射,身體當然是要騰空兩米才行!
充滿想象力的畫面,使得動漫作品有別于現實世界,為兒童與成人編織起一個個美夢。除了《足球小將》里大空翼們各種上天遁地,新海誠在《你的名字》里讓男女主角一覺醒來便互換了身體,而宮崎駿更是為千尋創造了一個專屬世界。只有想不到,沒有畫不出。“夸張的表現手法與充滿戲劇性的情節,是動漫最大的優勢。漫威宇宙這些年在電影上的成功,要得益于作品的‘動畫化’,即通過強大的電影特效盡力去逼近原作漫畫。但畢竟還是真人出演,一旦過度地夸張,觀眾難免覺得假,但動漫就不會有這樣的擔憂。只要情節足夠吸引人,手法夸張一點也無妨。”石川坦言,人們愛動漫,很大程度上愛的是動漫創作過程中的浪漫想象。
地域與年齡差異的消弭
今年7月18日,一名中年男子在日本京都惡意縱火,受害者正是知名動漫工作室“京阿尼”,不少原畫大師寶貴的生命與作品在大火中消逝。這場大火不僅讓“京阿尼”工作室面目全非,也刺痛了動漫迷的心。有人會問,為何一家日本動漫工作室遭遇劫難,牽動著全世界各國動漫迷?多年來,日本動漫憑借強大的文化輸出能力,打下了廣泛的受眾基礎。雖然日本動漫人物“講”的是日語,但真正的好作品往往賦予不同國家、地區的追隨者一種無障礙的溝通語言。以《足球小將》的主角——大空翼為例,在問世40年后,他儼然成為了一種日本的國家符號:里約奧運會閉幕式上的“東京8分鐘”,大空翼和哆啦A夢等動漫人物同時出現。
此外,世界足壇確有不少球員表示自己是《足球小將》的忠實粉絲,也更加坐實了人人都愛的動漫是不分國界的:2017年轉會到神戶勝利船隊的德國球員波多爾斯基,自詡為大空翼的對手日向小次郎;因為喜歡大空翼的隊友若林源三,西班牙“金童”托雷斯初碰足球時選擇的位置是守門員;意大利前國腳加圖索表示,小時候踢球踢到4點半就要飛奔回家,只為準時打開電視,收看《足球小將》;另一位意大利前國腳皮耶羅的日本情結也完全源自大空翼,他開了日語博客,捐助日本地震災區,把漫畫原作者高橋陽一的親筆畫當作收藏炫耀。巴西球星卡福曾表示,“謝謝高橋陽一,讓大空翼選擇了巴西”(大空翼在漫畫里留學巴西)。
雖然日本動漫對不同作品有著各個年齡段的分級,我國的《秦時明月》《魁拔》等作品,受眾也定位在14歲以上的青少年與成年人。然而作為經典代代相傳的動漫作品,從來都沒有年齡的代溝。換言之,兒童能從中找尋兒童的快樂,而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收獲。在解讀家喻戶曉的美國動畫片《貓和老鼠》時,作家毛尖曾寫道:“湯姆和杰瑞的‘甜蜜’,準確地定義了貓和鼠的關系。啦啦啦,啦啦啦,你的每一次追殺都是愛情旗幟,我的每一次逃命都是高潮體驗。不管你是用斧頭錘子鋸子熨斗烤箱還是鞭炮炸藥大炮,親愛的湯姆,你的武器越驚心動魄,杰瑞越是能感受到你蓬勃的欲望和歡樂。”貓和老鼠,是成年人的甜蜜。同樣,《千與千尋》于小孩子而言,是一場千尋的探險之旅;對成人,是一次自我反省。宮崎駿用童真的語言和畫面,給成人講述了一個無比深刻的故事。
看完《貓和老鼠》以及《千與千尋》,我們再把視線投向國內:從《秦時明月》到《全職高手》,從《大圣歸來》到如今以“黑馬”姿態步入中國影史票房前十的《哪吒之魔童降世》,這些動畫番劇和電影也能看出國漫一路走來,雖起步較晚且歷經曲折,但其愈發欣欣向榮的市場與口碑顯示,中國同樣具備適合動漫生存與發展的土壤,中國的成年人同樣愛動漫。
(摘自《新民周刊》2019年第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