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錯過的生活

賀朗年

退回到四五年前，我在一家業務繁忙的大公司工作。上班朝九晚六，周末加班是等閑事。有段時間，為了趕項目，幾乎每天，我和我的同事們沒有在回家路上看過晚霞。

然后就生了一場小病。多得上司體恤，我在家休息了幾天。

難得有白天在家，我很珍惜地安排了時間，早起收拾停當，坐在面對落地窗的沙發上看小說。看一會兒，走了神，眼睛透過飄動的紗簾，盯上了窗外的小山坡。

小山坡是一片政府保留用地。小區剛建好時，山坡還是光禿禿一片，樹苗剛剛種上，未知后事如何。十多年過去，可喜樹苗都長成大樹，雖然被后來那場叫山竹的臺風摧折了部分，但整體還是高大兼密匝匝的，風一吹，樹浪無聲起伏，呈現迷人顏色，在每一波從深綠到嫩綠到暗褐再到金黃的過渡中，隱約有時間的影子打馬馳過。

山坡上有白腰雨燕穿梭來去。它們有時停在樹杈上，有時撲進枝葉間消失了蹤影。樓宇寂靜，鳥鳴從林深處傳來，令人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我下樓到附近的街區溜達和曬太陽——醫囑要我每天曬至少20分鐘太陽。沿著順時針方向走過寫字樓、餐館、服裝店、書報亭、水果鋪和面包房，經過花店的時候，我看見植物們已經溢出了店鋪，有占道經營的嫌疑。那天仿佛是某個節日的前夕，大束包扎好的玫瑰在店門口整裝待發，穿圍裙的短發酷女孩拿著水管給盆栽澆水，水霧在陽光下噴出了彩虹。店門口的竹椅下面，兩只黑白小貓也在曬太陽。換在平時，每天早出晚歸的我極少有參拜它們的機會，但是今天，它們愛理不理地瞄了我一眼。

真讓人激動啊。

曬太陽活動快結束時，我去到菜場，想捎把青菜回家。上午的菜場跟傍晚下班時人頭涌涌的菜場是不一樣的，你可以慢挑細選，青菜帶著露水閃閃發亮，蜜蜂在菜上飛舞，相熟的菜販們紛紛打招呼“好久沒來了”……在蜜蜂的嗡嗡聲中，我心中忽然一驚：在我埋頭工作的那些年里，在我早出晚歸的日子里，我究竟錯過了多少這樣美妙的瞬間，錯過了多少寂靜又沸騰的生活？

再退回去六七年，我離開深圳，在外地住了一年。一年后再回來，深圳還是深圳，但很顯然它已經不是一年前的深圳。當其時，我也這樣問過自己：在離開的時間里，我究竟錯過了什么？

在錯過之后，我又該如何繼續？

所以，其實，這一次，我想說的，是一部叫《命運航班》的美劇。

這部劇集，一開場就講述了一架飛機“蒙特哥航空828號”航班的失而復得。2013年4月7日，這趟航班從牙買加起飛后不久即進入雷區，隨后消失在海上，蹤跡全無。所有人都認為它已經墜海失事，航班上的乘客和機組人員在失蹤五年后已經被推定死亡。

當這架飛機突然再次出現并降落在紐約肯尼迪機場，機艙外的世界已經是2018年11月4日。當然，機上人員并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在他們的感覺里，他們不過是完成了一趟幾小時的航程，他們穿越了雷暴，活著回來了。

可想而知，這只是故事的開始。有太多疑難困惑被甩在這群乘客的面前：當機艙外的時間已流逝五年，米凱拉的未婚夫和她最好的朋友結了婚；本杰明的妻子在“喪夫喪子”的悲傷痛苦后有了一個能給她生活帶來希望的新男友；醫學研究者薩尼在登機前發送的研究成果已經攻克了癌癥……而這群乘客的歸來，打破了親友們好不容易重建的生活。他們該怎么辦？該如何厘清自己錯過的生活？當其他人都已經move on了，他們又該如何讓生活繼續？生活還能不能繼續？

直到第一季結束，這部劇集都未必給出了明確的答案，但無論如何，它留下了一道思考題。就算后面的劇情統統略過，只看第一集開場，已經值得。

或許每個人都該拿這道題問問自己：如果是我，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