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朵紙百合

黃韞秀

一

初一剛開學，我第一個認識的是歡，她好圓好扁的臉一下就抓住了我的視線。沒想到的是，她成了我的同桌，這一來我們更加親密了。

七年級班際籃球賽，歡作為我班唯一一名女將參加訓練，我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訓練完，歡意氣風發地走過來，問：“看見我球場上英姿颯爽的樣子了么？要給我畫下來哦?！蔽倚皭旱匦Φ溃骸耙涯隳樕隙兜娜猱嫵鰜砻?？”“什……么……？”歡氣得杏眼圓睜。

那場比賽我班只進了一個球，是歡進的。我走過去想安慰她，歡卻一臉霸氣地擺擺手：“沒事沒事，你看我班唯一一個球還是我進的呢。”

八年級上大課，品德課，三個班合在一起上，紀律什么的那是飛開去沒處找了。我們一幫女生湊在一起在便利貼上涂鴉，便利貼小，方便，且與品德書以及桌子的顏色相近，是上課分心佳選。

我畫得極快，畫好一張歡“哇”一下，“哇”一下我就送她一張，結果她的品德書里貼滿了便利貼。一日我突然想畫歡，于是立馬行動。小劉海，單馬尾，大餅臉，小豆眼，橫條嘴。這神韻，真像。于是我又畫了兩只小手，拿著一塊牌子。這時歡恰好湊上來，她好奇地問：“這個可愛的小男生是誰？好可愛哦?！蔽也淮?，揮筆在牌子上寫下：“我是歡。”

歡愣了，一會兒面目猙獰，指著那張便利貼使勁兒壓低了嗓門：“我長這樣嗎？我長這樣嗎？”我呢，憋笑憋出了內傷。

二

后來，我的同桌換成了八戒。

女生嘛，上廁所不肯一個人去，總要叫人陪同。經歷幾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有八戒理我之后，我很干脆地每次去上廁所都叫上八戒。課后我又總和八戒呆在一起，于是嚴重的事情發生了。

一次，八戒驚恐地望著歡對我說：“師父，歡哥看我的眼神好恐怖?！卑?！向來人畜無害的歡怎么會恐怖呢？八戒繼續說：“特別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你被我搶了的感覺?！卑。课毅读税肷?，恍然大悟：歡看見我總和八戒在一起不開心了！然后我莫名地好開心啊！這說明了什么？說明我對歡很重要?。」?/p>

七年級冬天的一天，陽光很暖，我們擠在欄桿上曬太陽。我和八戒懶懶地東拉西扯著?！靶阈恪鄙砗笸蝗粋鱽須g的聲音，我轉過頭，只聽歡哀怨地問：“我重要還是她重要？”我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你重要了?！鼻耙幻脒€凄凄慘慘戚戚的歡立馬喜笑顏開，一張大餅臉更圓了：“嘿嘿，那就好。”說罷喜滋滋地離開了。

三

那天天很藍，是那種加了白顏料調成的藍，沒有那么透明、那么純粹，幾縷卷云若有若無地在天空中沉積，像鹽湖里析出的白色結晶體。我和歡坐在塑膠跑道的最外道，望著淡紅的跑道和嫩綠的草坪。

跑道上有人在跑，草坪上有人在踢足球，我看見一個人一腳把球射出了球門，想笑，又不想笑。“分班后，下課時間就不一樣了吧？上課就更別說了?？磥砦覀円娒娴臋C會要大大減少了?！蔽覑瀽灢粯返卣f。

按照慣例，我們要分A、B班了，A班攻難題，沖保送生；B班攻基礎題，決戰中考。選拔成績已經出來了，歡以幾分之差落入B班，很快我們就要分班上課了。我環顧校園，往事一件件浮上心頭：操場上跑操，每當我快要落下的時候歡就伸出一只手，讓我穩穩地抓牢；在食堂里吃飯，我總是吃得極慢，歡就淡定地等著我，然后從人已走光的空蕩蕩的食堂沖回教室；上課睡覺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歡在一邊小聲地提醒……

可是，我們馬上就要分開了，從此各自運行在自己的軌道上。一念及此，我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由自主地把下巴抵在膝蓋上，默默地發呆。

四

第二天早上分了班，整整一個上午我都沒有看見歡。中午放學后，我跑出教室去找歡，卻發現B班早已空無一人，看來他們早就下課了。以往，我總是和歡一起去食堂吃飯。歡是跟著大部隊一起去吃飯的吧，所以她就不能等我了。雖然這么想著，我的心中還是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排隊買飯的時候仍然沒有看見歡，買好飯到我們之前經常坐的地方一看，歡不正坐在那里嘛?！皻g！”我興奮地叫她，她抬起頭，局促地笑了笑，又低頭吃她的飯。

歡這是怎么了？我不解地坐下，一邊吃飯，一邊想：歡好像不太開心呢，才半天而已，為什么感覺有了隔閡呢？A班和B班只是隔了一堵墻而已啊。對了，歡一定是因為分到了B班，覺得自己學習很差，和A班的不能比了。其實也沒什么呀，歷來有B班同學考入重點高中而A班倒不是個個都能上重高。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歡身邊的人催她回教室。歡看看我盤里的大半盤飯，小聲嘀咕了句：“我先走了，我們今天……有考試。”我一愣，我們今天中午講作業啊。過一會兒我才清醒過來，歡口中的“我們”和我所說的“我們”已經不是同一個“我們”了。

我沒有去看歡離開的背影，只是默默地咀嚼飯菜。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漸漸稀疏了，整個食堂被一層幽藍的光籠罩著。我收拾掉餐盤，一個人靜靜地走在正午眩目的陽光下?？偢杏X，好像少了點什么。

晚自習下課了，我背著書包發愁，不知道該和誰同路回去。微弱的路燈光在樹葉間隱藏，投下枝葉的巨大黑影，隨著呼嘯的風晃動。我感到寂寞又有一點害怕。鼓起勇氣出了教室門，卻看見歡站在教室外面。她在等我？我一陣激動，飛撲過去：“歡！你是不是在等我？”歡點點頭，一如既往地挽起我的手說：“走吧?！?/p>

歡這么快就想開了？明明白天還不理我呢。我問：“歡，你為什么等我？”她訥訥地說：“呃，因為其他人太慢了……”我差點一口血噴出來，就因為這個？后來再想，那時B班的人已經走了大半了。歡啊，其實是想我了吧。

五

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就要保送生考試了。那天第二節晚自習下課后，歡拉住我，從身后拿出什么東西，我定睛一看，那是用作業紙折的紙百合。

歡壞壞地笑了：“怎么樣，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朵花吧？不要太感動哦?！蔽医舆^那朵紙百合，心狂跳不已：“你折的？”愣了一會兒，又突然蹦出一句：“送給我？”歡點點頭，接著說：“我還要再折幾朵送給你哦?！蔽夷X袋一熱脫口而出：“應該送我九朵，我的第十朵百合就是你?！?/p>

話一出口我就被自己無語到了，這是標準的小說看多了哇，肯定要被嘲笑了。誰知歡只是哈哈一笑：“好啊，我送你九朵紙百合。”此時上課鈴響了，我們回了各自的教室。

我坐在教室里擺弄著那朵紙百合，興奮地想：“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朵花呢！歡說送我九朵耶，是不是只是說說而已？一節課折出九朵，可能性很小吧。”

下課鈴響了，我抓起書包沖出教室，歡在等我。她從身后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團明晃晃的東西，那是一束紙百合。一、二、三……加上我手上的這一朵，剛好是九朵。

歡又露出招牌式的壞笑：“開心吧？”“嗯嗯嗯！”我狂點頭，接過一大捧紙百合?！案袆影桑俊薄班培培?！”

我和歡風風火火地走下樓梯，絲毫不管旁人驚訝的目光，我還抽出一朵花來在空中揮舞：“巴拉拉小魔仙，魔仙變身！”然后把花指向歡：“變成鳳凰！”我和歡笑作一團，笑累了，又靜下來。

歡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這是我給你的祝福哦，你呀，一定要考上保送生哦，這樣我就不用陪你這麻煩的家伙回家了?！?/p>

我恍然，對呀，要是我考上了保送生，這就是我們一起走的最后一個夜晚了。

夜空中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手中的紙百合不可思議地反射著微弱的燈光，就好像一輪月亮，盛開在我的手心。

回到家，我把紙百合插進花瓶里，撫摩著它淡黃色的作業紙上的綠色橫線。永不凋零的百合花啊，明天，我會帶著你給我的力量奔赴考場。

【簡評】初見時的印象深刻，親密后的玩笑、捉弄，疏遠后的生氣、“吃醋”，分班前的失落、傷感，分班后的不適、想念，考試前的祝福，作者以簡潔的語言，講述了一個學生時代有關友情的故事，那么純真，那么美好。

【他山之玉】

我捧了飲料出來，放在茶幾上，莫里欠了身道謝，又說：“我是來告辭的，謝謝你們對我的愛護?！?/p>

“要走了？”我有些意外。

“明天下午走，去巴塞隆納，夏米埃也一起去?！?/p>

我呆了一會，突然想到他們可能還沒有吃飯，趕快問：“吃晚飯好嗎？”

莫里和夏米?；タ戳艘谎?，很不好意思地笑，也不肯說。

“我去弄菜，很快的。”我趕快又奔進廚房去。在心情上，我渴望對莫里有一次補償，而我所能夠做的，也只是把家里能吃的東西全部湊出來，擺出一頓普通的飯菜來而已。

…………

我聽著聽著眼睛一下子濕了，抬頭去看陽臺外面，一輪明月正冉冉地從山岡上升出來。夜風徐徐地吹著，送來了花香。我們對著琥珀色的葡萄酒，說著已經過去了的哀愁。此時，我的重擔慢慢的輕了下來。

如果說，人生同舟過渡都算一份因緣，那么今夜坐在陽臺上的我們，又是多少年才等待得來的一聚。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我舉起杯來，凝望著眼前一張張可親的笑臉，心里不再自責，不再悵然，有的只是似水的柔。

臨去之前，莫里從口袋里掏出一把一把乒乓球大小的小貓小狗來，夏米埃又抓了一把小黃雞給我們。

…………

荷西與莫里重重地擁抱著，又友愛地拍拍夏米埃。輪到我了，莫里突然用日語輕輕說：“感謝你！保重了?！蔽倚χ舱f：“珍重，再見！”接著向他微微鞠了一躬，一如初見他的時候一樣。

——三毛《相逢何必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