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夏寧
端午節,我和父母一起去張家界游玩。張家界向來以奇峰峻嶺著稱,座座山峰高聳入云,站在山腳仰著頭向上望,只能看見猙獰的石塊、狹長的陡梯和攢動的人頭,叫人望而卻步。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我已經腰酸背痛,頭昏眼花。我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個四處亂滾的塑料瓶,下意識地在背包中一摸,里面空空如也。我腦中“嗡”的一聲,尖銳的疼痛撕扯著我的神經:拉鏈開了,原本準備的食物已經在不斷的推壓擠撞中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這對于一眾餓得兩眼發黑的人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我們沮喪地蹲在石階上,惱火地相互責怪著。天空中刺目的陽光卻分毫沒有要減弱的跡象,反而趾高氣揚地爬到了最高位,我們的心情也隨之跌到了谷底。我半瞇著眼環顧四周,只有一個破舊的“環衛工作點”——其實不過是虛虛地在兩塊凸出的石塊上搭了一個鐵皮頂,下面擺了幾把掃帚,幾張木椅。實在不得已,我只好試探性地走到塑料門簾前,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有人嗎?”一只粗糙的手從門簾后伸出來,掀起了門簾。一個沙啞的聲音回道:“什么事?”
我看見了一個綠色的身影:樸素的環衛工工作服,枯槁的面容,縱橫交錯的皺紋,飽經風霜的雙手,蹣跚的步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昭示著,這是一個窮困潦倒的老人。我幾乎想退縮了——貿貿然打斷一個老人家的休息,還向她討問食物,怎么看都十分無禮。可我想到因我而挨餓的一家人,只得干咳一聲,硬著頭皮開了口:“請問……您這里,有吃的嗎?”接著,我結結巴巴地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
老人干枯發黑的嘴唇動了動,太過衰弛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有幾秒鐘,沒有人說話,我剛剛翻出的那一點勇氣一下子煙消云散,我幾乎以為她要拒絕了——可她卻輕微地點了點頭,嘴角似乎是想努力拼湊出一個笑容,干巴巴地說:“有的。”接著,她那溝壑縱橫的手便緩緩地塞進上衣口袋中,費力地翻找著,掏出兩個粽子。粽子的表皮發黃,握在手里已經沒有溫度了,皺巴巴地擰成一團。她結巴著對我們解釋,聲音像破風箱一般粗啞:“這本來是我的早餐……我,我還有其他東西吃。”她又從兜中扯出一個里面裝著兩個饅頭的塑料袋,揚了揚。
我心頭涌上一陣感動與惶恐,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一時竟無從開口。可我還沒來得及對她說聲謝謝,她就艱難地彎下腰,從門簾中鉆了進去,留下一道形銷骨立的背影。
我緊緊地攥著那兩個粽子,冰涼的粽子在我掌心中卻隱隱發熱,像是在無聲地傳遞著這位環衛工老人心靈的溫度。一個山中的環衛工老人,為了陌生的幾個旅客而奉獻出在自己口袋里捂了一個上午舍不得吃的早餐,這是怎樣的無私,怎樣的博愛!或許,蜂擁而至的旅客們曾無數次與這位老人擦肩而過,可誰又會知道,這個沉默蒼老的婦人擁有怎樣高貴的靈魂呢?誰又能在這樣一張枯槁的面容中,看到一份無私奉獻的大愛呢?
可無論人們如何——我們一家會記得她,因為她曾用兩個粽子溫暖了一個家庭;張家界會記得她,因為她曾無數次彎下腰,在艱苦孤獨中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日月星辰會記得她,因為她用她善良的靈魂,照亮了世間喜樂悲苦、離合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