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錦祥
有次參加某個活動,一個生意場上的中年女士因為晚到坐我一旁,朝我做了一個抱歉的表情,然后我們有了簡單的交流并互換了名片。她稱我老師,我卻不知如何回稱她。
眼下在工作和社交場合,有職位的都稱職位,而沒職位或職位較低的則按年齡和性別稱呼,如先生、小姐。她屬于后者,但稱小姐顯然與年齡不符;而太太,中國人又沒有這樣的習慣;女士則是書面用語,不適合放在口語;小妹更不是這種場合和關系所能用的。
很早之前,稱呼上一律用“同志”,不需要根據對象費斟酌。后來一度稱師傅,不管男女老少在外見面、問路都叫師傅,倒也方便。再后來就與西方國家逐步接軌,稱呼體現個性化了。近年在某些地方個性化稱呼中又多了一個泛稱“老師”———不管男性女性、年齡職務,叫“老師”都可以。其實“老師”是“師傅”的翻版,只不過雅一些而已。但我有點“迂”,叫老師要與具體的人和職業、素養等相匹配,否則就感覺不自然太牽強。面對這位四十多歲略帶幾分清秀的女士,我在腦海里翻了一遍稱呼都感覺難以匹配時,忽然想到了一個近年流行的稱呼:“美女”。
眼下稱呼“美女”似乎很時尚,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標致的還是不標致的,上流名媛還是鄉野民女,都可以稱“美女”,還讓對方開心。記得多年前去浙江某地游覽,陪同我們的朋友一路上見到女人就稱美女,有的顏值不高,甚至沒點起碼的底色,他仍毫不吝嗇地將“美女”之帽拋給對方。在我有點別扭時,朋友卻沒有別扭,對方也沒有別扭。
時至今日,“美女”之稱似乎更趨普遍,男士出口坦坦蕩蕩,女士受之泰然自若。男人愛慕美女,女人向往成為男人心目中的美女,即便成不了美女,被稱呼也是美美的,就像稱呼老板、老總,連早餐攤的掌柜也不會拒絕。于是“美女”便如雨后春筍到處出現了。
只是鄙人老派,難以突破傳統,美女之稱總覺得出口不順,以為也就是街巷鄉野的即興之稱,不正規場合的調侃之呼,放不上臺面。誠如坐我邊上的那位女士,真要出口“美女”,又覺得唐突,于人不尊重,于己又失穩重。
然而事實又偏偏給了我重重的回擊,很多“美女”都上了臺面———各類媒體算是“臺面”吧:電視、報刊、網站等,美女總經理、美女董事長、美女部長、美女發言人、美女老師、美女醫生、美女教練、美女律師等等,頻頻出現,紛紛登場,讓人目不暇接。有些報道沒有對應的鏡頭和相片配合倒也可以任由想像,而一旦出現對應鏡頭和相片時則往往讓人失望,感覺“美女”名不副實,不過是廉價的帽子隨便送人戴戴而已。漫說內在的優雅和氣質,連外在的形體和容顏都不足以引人贊嘆,僅僅是投其所好、插科打諢罷了。
以前國人冠之為“美女”者,不僅僅是肢體外形的出眾,還有內在智慧和風韻的襯托,所謂顏值加才氣。中國古代的美女以及在文學作品中流傳下來的美女,除了有出眾的外貌外,往往還有著哀婉動人的情感經歷和家國情懷故事。人們不會輕易將“美女”的桂冠送出手,女士也不會對廉價的“美女”稱呼喜不自禁,尤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貿然稱呼“美女”,有輕佻放浪,甚至冒犯褻瀆之嫌。
還須指出的是,我們現在提及的歷史上的美女,都是后人尊稱的,當時沒有直呼的習慣。如近年經常被提起的民國名媛林徽因,有人將其列為民國四大美女之首。林徽因與丈夫梁思成都是建筑學家,頗有建樹。林還是作家、詩人。國學大師陳寅恪是他們的好友,抗戰前還曾住過前后院。有次陳寅恪為林徽因夫婦作了副對聯:“梁上君子,林下美人。”梁上君子是指梁思成,不僅與建筑有關,也反映人品;林下美人是謂林徽因,內賢外秀,是男人心目中的女神。“梁上”與“林下”相對,“君子”與“美人”呼應。眾人皆叫妙。
梁思成自然欣然接受,而林徽因則并不樂意,當即表示討厭,說:“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好像一個女人沒有什么事可做似的,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在林徽因眼里,男人口中的美女無疑是花瓶和場面上的擺設,因為沒什么事可做,不會做事,所以才成為花瓶、擺設的。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才不愿當花瓶和擺設呢!可見那個時候,人的觀念和認識與現在有很大的不同。
處處是“美女”,“美女”滿天飛,難道是當今社會國人觀念的變革、時代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