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寫實繪畫風潮興起于20世紀八十年代初,在水天中看來,鄉土繪畫的根本特性在于“虔敬描繪”與“誠實態度”,表現質樸、粗獷的人物與近乎原始的生活,盡管題材和藝術手法仍是“土”和“舊”,但超越了延續十數年的格式,標志著中國寫實繪畫創作進入了新階段,保持了人的溫情與尊嚴 。鄉土寫實繪畫風潮的興起以《西藏組畫》《父親》《春風已經蘇醒》三幅作品產生廣泛影響為標志,進一步拓寬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藝術的題材與風格,豐富了“真善美”的詮釋維度。
一、《西藏組畫》:求“真”的藝術
《西藏組畫》是陳丹青在1980年二次進藏深入藏胞日常生活而完成的創作,在1980年10月的中央美院研究生畢業展上展出之后,很快產生了轟動效應,是鄉土寫實繪畫崛起的重要標志。
其中《母與子》對于陳丹青本人的意義,是終于“學會像說話一樣畫畫”,僅僅表現三位年輕的藏族母親哺乳或喂養孩子的平凡生活場景,被畫家自己視為過去十年來第一張真正意義上的創作。《牧羊女》大膽直白地刻畫了一對擁吻的藏胞情侶,先前主題性創作中一度刻意回避的愛情題材首回畫面。《進城一》《進城二》描繪的是陳丹青當年最為迷戀的印象——藏民進城互拽衣袖以防走失的淳樸動作。《進城一》力圖用節制、含蓄的語言畫出她們近乎原始而又端莊純樸的美,力圖呈現她們來到拉薩既興奮又膽怯的心理活動。《進城二》描繪了普通一對夫妻的一個普通的進程場景,卻生發了一種贊美詩般的莊嚴。《康巴漢子》以一種單刀直入的語言,展現了藏地粗獷、沉穩、自信的康巴漢子形象,展現他們充滿力量的陽剛之美。《朝圣》描繪藏族同胞虔誠朝圣的情境,畫風樸質深沉,顯現了畫家的平民意識與質樸情懷。《洗發女》描繪了一名藏族丈夫給妻子澆水清頭的情景,采用“異時同圖法”,展現了藏族妻子的身體美。
《西藏組畫》采取小尺寸的、多幅的、非敘事的、無主題的做法,將視野專注于自己感受到的非英雄的日常生活真實,用色彩團塊厚重、穩健落筆的作畫方式,以反矯飾的真實態度,塑造了清新自然、鮮明有力的普通藏胞人物形象,重返現實主義藝術的“真實”精神。
二、《父親》:向“善”的藝術
從1965年至1980年,羅中立三赴大巴山的經歷成就了《父親》這一傳奇性油畫作品的問世。《父親》采用超級寫實主義手法將滄桑老農古銅色的皮膚、溝壑縱橫的皺褶、粗糲不堪的皮膚、如豆滾落的汗珠等細節一覽無余地呈現在觀眾面前。羅中立照搬查理·克洛斯照相寫實主義大尺寸畫幅與大頭像的構圖方式,運用油畫色彩和筆觸塑造出了這一滄桑老農形象,可以歸結為“現實主義的人道情懷+照相寫實主義的手法”,或者說用照相寫實主義的手段表現了一個具有深刻社會意義的題材。
這一含辛茹苦、燒灼逼人的滄桑老農形象在之前的主流藝術創作中未曾出現過,激起了廣泛激烈并越出專業領域的爭議。否定性意見以邵養德為代表,邵養德認為《父親》這一“舊式農民”形象只是一個“中間人物”,是“被丑化”的農民,“缺乏理想”,也“不典型”。支持性意見以邵大箴為代表,認為《父親》散發出質樸無華的泥土味,“假如說表現農民的勤勞、任勞任怨是此畫的‘第一主題’,那么作為陪襯的艱苦的生活條件,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它的‘第二主題’。這第二主題之所以激動人心,因為它反映了現實生活的一個側面。” 激烈的爭議更增強了《父親》產生的傳播影響。
羅中立創作的最初動機僅僅是一種樸素的向“善”追求——為樸質無華、任勞任怨的農民吶喊幾聲,但在力圖參加全國性展覽與后來的藝術傳播過程中不斷產生意義增殖。“‘父親’是一個匿名人物,一個單純的正面肖像,一個靜態地暴露所有細節的客體,一個純粹的展示,將所有的故事濃縮到一個靜態的身體之上,也淹沒了所有的故事” 在意義不斷增值的過程中,重新詮釋“善”是一條相對穩定的解讀《父親》的線索。
三、《春風已經蘇醒》:唯“美”的藝術
何多苓的油畫《春風已經蘇醒》采用柔和的中間色調、精微的細節描繪、精妙的情緒和氣氛渲染、高度單純化的繪畫語言與形色并重的方法,刻畫了一個盧梭意義上的孩子,她一個人坐在草地上,陪伴他的只有一頭牛與一只狗。這種哀傷、抒情的現實主義油畫風格受安德魯·懷斯的強烈影響,令20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國油畫界耳目一新。
畫中這位充滿泥土氣息的小女孩,神情專注,目光清澈,似乎沒有任何社會與歷史的浸染。仰天而視的狗,直觀前方的牛,被春風拂掠的草地,人、狗、牛仿佛都是從這片草地上直接生長出來,這一切都是由自然滋養,草地上的一切都是自然的組成部分。何多苓賦予自然以美和詩意,恢復了之前主題性藝術創作中極力回避的唯“美”營造。20世紀八十年代初,這幅作品被作為“一個時代的解凍”等溢出藝術領域的解讀,何多苓曾寫信辯解“就是想畫一頭牛,一個人和一片草地。只想表達意境。”
這種無主題、無情節、無故事的唯“美”追求,是受安德魯·懷斯筆下營造的荒涼、孤寂的世界之強烈影響,這個世界是何多苓特別神往的天堂。畫家不厭其煩精細描繪草地、衣褶等各種細節,映襯出女孩細膩而復雜的情緒變化。在春風沐浴的鄉間草地上,小女孩與她獨特的友伴——牛、狗完全處于自己的世界當中。這極其平凡的鄉間場景,在何多苓筆下表達得充滿“懷斯式”的詩意,在這唯“美”的獨特營造中,顯示出畫家對所描繪的對象充滿著憐憫、同情與愛的情感。
參考文獻:
[1]水天中:《關于鄉土寫實繪畫的思考》,原載《美術》1984年第10期,轉引自賈方舟主編:《批評的時代——20世紀末中國美術家批評文萃》第一卷,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07年,第96頁。
[2]邵大箴:《也談<父親>這幅畫的評價》,《美術》1981年第11期,第14-18頁。
[3]汪民安、宋曉萍:《中國前衛藝術的興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52頁。
[4]楊時旸:《何多苓:從不主流也從未消失》,《中國新聞周刊》2011年第17期。
作者簡介:陸猛(1975年10月-),男,江蘇淮安人,碩士,講師,主要從事藝術史論的教學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