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鷂子

萬芊

陳墩鎮人把放風箏稱為放鷂子。姚遙的爺爺是陳墩鎮放鷂子的高手，他自己制作，自己放飛。各式各樣的鷂子，總是吸引著無數人爭相觀看，嘖嘖稱贊。

小時候，爺爺常手把手教姚遙制作各種鷂子。姚遙也常跟爺爺一起去廣場上放飛。爺孫倆一起制作的鷂子既漂亮又容易起飛。姚遙還參加過多次中小學生風箏比賽，獲得過不少獎呢。

爺爺常說起在老家雙洋湖邊放鷂子的那些得意的事，令姚遙心癢。

十五歲那年暑假，姚遙隨奶奶回了一次陳墩鎮老家，只是爺爺已經去世了。這次，姚遙帶了好些各種體型、形狀的鷂子，盼望著在爺爺說的雙洋湖邊，一展身手。

雙洋湖離鎮上五六里地，湖面寬闊，浩浩渺渺。然騎車到了湖邊，姚遙這才發現湖邊很難找到理想的放飛場地。除了莊稼，還是莊稼。他好不容易選中了一處雜草叢生的老岸。這是一處湖邊的小平臺，能小距離助跑。平臺比湖面高三四米，齊刷刷斷崖式的老岸，正好可拉起鷂子，不易栽地。

然姚遙還是高估了自己放鷂子的技術，助跑了，拉起了，鷂子并不像在廣場放飛時那樣馴服。湖面上的風，要么太小，助跑距離短，拉起了揚不起來;要么太猛，稍一拉起，便在大風中掙扎，最終栽下湖面。試了十幾次，姚遙把所有攜帶的鷂子都折騰遍了，還是沒放成功。湖面上的風，桀驁不馴，如一匹野馬，姚遙根本無法駕馭。

然姚遙是個不把鷂子放成功決不罷手的少年。他從網上郵購了專門的器材，決意挑戰雙洋湖。

幾天后，幾架為抵御揚程短、風力大而特制的鷂子，終于完工。姚遙帶著新的裝備，又來到湖邊老岸那處平臺上。這天，湖面上的風比平時還大些，吹得湖面上涌起層層的波浪。姚遙一下子亢奮起來。姚遙先選了一架體型最大也最漂亮的鷂子。為確保放飛成功，姚遙決意孤注一擲，把搖輪結結實實地捆綁在自己的腰間。為了抵制大風，姚遙又選了大號線。

一切準備就緒，姚遙一拉岸邊的鷂子，鷂子正如姚遙所愿，騰空躍起，又被巨大的風力托住。那鷂子似乎通了靈性，一吃風力，便精神抖擻向遠處湖面高處急速飛去，恰好姚遙把搖輪拴在腰間，那線拽著搖輪的速度，快到姚遙根本插不上手。可誰料到，姚遙這天真的想法，其實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二百米長的大號鷂子線拉出去后，那鷂子飛出去的巨大慣性，一下子把姚遙整個身子拉了起來。那拉力似乎有魔力，一邊是無邊無際的天空，一邊是十五歲姚遙弱小的身軀。姚遙一下子跌撲在地，試圖支撐住自己的身子，但鷂子的拉力完全超出了姚遙自身的力量。只一小段助跑的距離，鷂子便把姚遙拖到了斷崖式的老岸邊。只一步，姚遙便將掉入浩浩蕩蕩的大湖。姚遙竭盡全力，雙手亂抓，最終就在老岸的最邊緣處，雙手死死地抓住了幾根老灌木。姚遙用盡吃奶的力氣，一次次扭曲身子，這才把自己的身子、腿腳卡在老灌木叢中。但鷂子巨大的拉力，在與他拔河。

姚遙只身一人，與其說是對抗著鷂子，其實不如說是對抗著魔力無邊的大自然。姚遙勢單力薄、孤立無援。他的錯誤就在于把搖輪捆綁得太緊，生怕不牢。如此繃緊，他根本無法解脫。專業放飛線，又特別堅固。姚遙又雙手緊緊地攥住樹枝不敢松手。風越刮越大，姚遙真的處在了命懸一線的絕境。

遠處，有一艘機動船經過，很遠。姚遙大聲呼喊，但實在太遠了，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姚遙似乎看見有幾個人拿著手機在朝他和鷂子拍攝。他絕望了。

姚遙知道，只能靠自己了。風很大，他不敢松手松腿，唯一的辦法是用牙齒咬斷放飛線。姚遙用牙齒咬住繃緊的堅固的放飛線，牙齒磨著、磨著……

天色漸漸晚了，姚遙還在堅持著，磨著，磨著，不斷地磨著……滿嘴血腥味，然他不敢多動。

突然，姚遙腰際一松，放飛線終于被他的牙齒一點又一點磨斷了。姚遙大哭一場，跌跌沖沖騎車摸黑回到鎮上，如生了一場大病。

第二天，鎮上傳出一則精彩的微信視頻：湖邊老岸上有人在大風中放飛巨型的鷂子。姚遙也看到了，只是視頻里放鷂子的人比小螞蟻還小。沒有人能發現他正經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異常艱苦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