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雎鳩

李伶伶

燒烤店一片狼藉，湯汁菜葉盤碗酒瓶的碎片等等，散落了一地。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酒后鬧事的人也被警察帶走了。衛竹的衣衫被扯壞了，手臂被燒烤簽劃傷了，但是她沒有顧及這些，而是著手收拾眼前的凌亂。

小葉幫她收拾，一邊收拾一邊嘮叨，哪有這樣的，喝完酒不給錢，還打人，還耍流氓。衛竹沒說話，嘩啦嘩啦地把地上的碎片掃到一起。小葉說，你為什么不讓姐夫來店里幫忙？我來這里半年多了，從沒見他來過一次。衛竹說，說多少次了，你要叫他先生。小葉說，先生怎么了？先生就不該來這里了？衛竹說，先生有先生的事，他不屬于這里。小葉看了衛竹一眼，覺得她很奇怪。

衛竹的先生真的是位先生，在電大教古詩詞。衛竹高考落榜后，家里沒有能力讓她復讀，她不甘心，一邊打工一邊自學，掙到錢后又去電大學習。在古詩詞課上，她第一次見到先生就被他迷住了，先生淵博的知識、儒雅的氣質、磁性的聲音，深深地吸引著她。后來別的課她都不愛上了，只上他的課，以致她在電大學習三年，連畢業證都沒能拿到。不過她成功地引起了先生的關注，并漸漸贏得了他的心。

衛竹一直叫他先生，結婚前這么叫，結婚后仍然這么叫。因為太喜歡他，什么事都不讓他做，一些該男人做的家務活也不讓他做，他只負責吟詩誦詞就好了，她一個人里里外外忙忙碌碌的，但是心甘情愿。累的時候，他給她吟誦一首《關雎》，她就如飲甘泉一樣，覺得所有的疲勞都消失了。親戚朋友都笑她給自己找了個祖宗，她自己不這么覺得，她覺得她的生活很幸福，和先生在一起很快樂。

衛竹原來在一家公司做銷售，后來公司裁員，她因為學歷不夠，最先被裁下來了。之后到一家大型超市工作，因為勤勞肯干，最后做到了經理的位置。以為能一直做下去，卻因為經營理念跟領導不同，被迫離開了超市。失業后的衛竹并沒有氣餒，她發現街邊的燒烤很紅火，也去賣燒烤。那段時間真是很累，白天要買羊肉，切羊肉，串羊肉，晚上還要賣，經常累得晚飯都吃不進去。先生看著心疼，想幫幫她。她說，不用，你身上要是沾上這些羊膻味兒，那些詩詞就變味兒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打拼，她有了些積蓄，就租了個小店，把街邊的燒烤攤搬進了店里。一個人忙不過來，又雇了廚師和服務員。

在街邊賣燒烤的時候，偶爾也會遇到難纏的顧客，衛竹能忍就忍，不能忍就報警。這次也一樣，衛竹見顧客耍起酒瘋，就打電話報了警，以后的事就交給警察處理了。

把店里收拾干凈后，已經半夜了。衛竹沒有回家，怕先生看見她胳膊上的傷為她擔心。衛竹不是第一次睡在店里，以前關門晚的時候，也在店里睡一宿。

燒烤店上午不營業，衛竹一覺睡到中午。下午，她剛把燒烤店的門打開，呼啦一下沖進三四個人，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砸。衛竹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被沖進來的人砍傷了。后來才知道，是頭天晚上鬧事的人生氣衛竹報警，所以找人來報復。衛竹流了很多血，被送進了醫院。醒來后，看到先生守在她身邊，她心里很安慰。

先生做什么都笨手笨腳的，連杯水都倒不好。別人看著著急，但是先生不著急，盡心盡力地照顧衛竹。衛竹很感動，覺得以前沒有白對他那么好。

衛竹出院后，身體還很虛弱。她惦記燒烤店，要去看看。先生說，燒烤店很好，你不用擔心。衛竹堅持去看看，就去了。挺好的，廚師和服務員小葉都在。店里好像重新裝修過，一點兒也看不出打斗過的樣子，還增加了一絲古樸的氣息。衛竹說，店里誰弄的？先生笑了一下。衛竹說，你弄的？先生又笑了一下。衛竹說，你啥時候弄的？先生說，你住院的時候。衛竹說，你不用上課嗎？先生說，我辭職了。你住院后，我向學校請假，學校不給假，我一賭氣就辭職了。

衛竹心里很愧疚。先生大度地說，沒關系，大丈夫能屈能伸。衛竹不愿意先生在店里幫忙，可是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管理不了燒烤店，只好讓先生先管著。之后，先生整天忙里忙外，她成了清閑之人，每天坐在陽臺上，看藍天白云，聽和風細雨。

朋友都羨慕她，覺得她是苦盡甘來。但是她總覺得生活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又一時說不清。

這天，衛竹心情很好，身體也比以前好多了。她想去燒烤店看看，就打車去了。店里很熱鬧，正上演著一場爭吵大戲，一方是醉酒的顧客，一方是曾經儒雅的先生，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臟話污話不斷地從雙方的口腔里滾滾而出。衛竹一下子呆住了，她從沒見過先生這樣的一面，也不相信那個說著臟話的人是她先生。回過神來后，有眼淚從衛竹眼里緩緩流出。

衛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燒烤店的，只知道以后她再也沒有叫過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