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月寶今年70歲,個頭不高,按她自己的話說,已經到了“越縮越小”的年紀,但是她的手指依然細長。這是一雙長滿了老繭的手,8歲那年起就開始繡花補貼家用,別人一天繡80根線,她能繡100根。靠著這雙巧手,錢月寶一針一線地織出了夢蘭集團這家中國紡織行業(yè)百強、中國家紡行業(yè)十強企業(yè)。也是這雙手,竟在知天命的年紀改行去做一件一般人摸都沒摸到過的東西——芯片。
“她一個農村婦女,50多歲了才第一次碰電腦,當她告訴我要做龍芯時,我覺得她瘋了。”錢月寶的大女兒錢玨紅說。連家人都反對,更不用提來自社會各界的質疑。43歲的張福新是當年中科大少年班的尖子生。還是學生的他就參與了我國第一塊國產芯片——龍芯的研發(fā)。29歲那年,他因為貢獻突出被破格評為副研究員,對龍芯的產業(yè)化充滿激情。但他萬萬沒想到,從實驗室向產品的“關鍵一跳”,院里不但沒有交給“國家隊”,反而交給一家八竿子都打不著的江蘇常熟一家民營家紡企業(yè)。“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怎么可能’!”張福新說。
能讓錢月寶放下捏了半輩子的繡花針,這塊龍芯,有著它獨特的魅力。
作為一顆真正意義上的“中國芯”,龍芯具備微數(shù)據(jù)處理能力和拓展能力。如果把芯片比作一臺汽車,微數(shù)據(jù)處理能力決定了這臺汽車的駕駛性能,拓展能力則決定了未來這臺汽車能不能進一步改造升級。正是這一獨特的優(yōu)勢,讓龍芯至今都是國內屈指可數(shù)的,可以實現(xiàn)自主可控的國產芯片。
“我們這代人多少有些報國情懷。”錢月寶慢慢地搓著手,略帶回憶地說,“那時候我和中科院合作,原本只是想吸引人才支持企業(yè)發(fā)展,結果很多科學家跟我講,國家正缺芯片,龍芯產業(yè)化缺合作方。于是我就想,夢蘭有今天全靠國家支持,我應該幫助國家解難。”
就是這么一個簡單樸素的想法,沒有概念包裝,也沒有過多解釋。
億萬次穿針引線練出來的韌勁,早就讓錢月寶對認準的事堅持到底。在一片“農村婦女做IT”“家紡企業(yè)做芯片”的嘲笑和質疑中,她從市跑到省再到北京,四處奔走尋覓支持,盡其所能籌備場地、購買設備、引入團隊,她還用自己細膩的心思為遠道而來的專家們裝修住處,添置家什。這份執(zhí)著和真誠感染了很多人,讓不少心存疑慮者轉變態(tài)度。張福新說:“她的精神和人格魅力讓我相信,龍芯的產業(yè)化大有可為。”
2004年,夢蘭集團與中科院正式簽約,在常熟建立夢蘭“龍芯”產業(yè)化基地,合作推動“龍芯”項目的發(fā)展。
在中國,民營企業(yè)的平均壽命不到4年。不少企業(yè)為了掙“快錢”涌向一個個風口,很少有人會在一個看不到盈利的項目上長久駐足。然而在夢蘭龍芯產業(yè)化基地,這個擁有著國內領先的通用CPU技術的地方,卻嗅不到一絲躁動的氣息。
時間撥回到2004年的簽約儀式。那天,中科院計算所李國杰院士就給錢月寶潑了一盆冷水:“龍芯得慢慢來,開始的時候不能靠這個養(yǎng)活職工,要用家紡賺來的錢養(yǎng)活研發(fā)人員。”對這個“虧本”項目所面臨的風險,錢月寶心中當然知曉,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簽了約,因為她懂得“國家戰(zhàn)略”這四個字的意義。
李國杰院士的話一語成讖。在那個追逐高速增長的年代里,龍芯的產業(yè)化之難,遠遠超過了當初的想象。十多年間,龍芯產業(yè)化之路幾近夭折,但每一次又都涉險過關。
如今已經是龍芯重要骨干的吳少剛在談及這段經歷時感慨頗深。“最難的時候,我們研發(fā)經費要不到,產品賣不出去,一度陷入絕境。即便如此,集團的資源也始終向我們傾斜,錢董自己還身先士卒,四處奔走幫我們尋找支持。”吳少剛說。
2006年,在第一代擁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龍芯電腦問世并即將產業(yè)化的關鍵階段,夢蘭擔保的一家不銹鋼企業(yè)突然倒閉,錢月寶以極大的勇氣和擔當承擔下這筆近4億元的債務,稍有不慎,不只是幾十年心血付諸東流,更會影響到兩千多名職工的生活。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她依然堅持為龍芯輸血。15年來,夢蘭先后投入2億元支持龍芯發(fā)展。盡管與市場上動輒巨資的項目相比有些少,但這卻是夢蘭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全部。
那么多年來,“龍芯”骨干多次拒絕高薪誘惑,始終奮斗在國產自主芯片研發(fā)的第一線,保證了核心技術路線的延續(xù)性。龍芯也不辱使命,從家用電腦到大型服務器,從石油鉆探鉆頭到翱翔太空的北斗衛(wèi)星,越來越多的龍芯上天入地,為國家的信息安全提供重要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