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濤
2018年的“善德武陵杯”獲獎作品《鞋匠胡二立》(蘆芙葒),在寫人情節和故事創意上有與一般的傳統不同的寫法。
作品通過奇特的選材和“折疊+跳轉”式的講述,寫出了一個社會底層的修鞋匠對自己暗戀的“女神”的一種堅持和守護;但當他看到自己的“女神”變成了一位有地下情且被家暴的普通村婦時,他的精神開始崩潰,最終放棄了堅守多年的修鞋攤而遠走他鄉。這個微型小說人物之所以能引發我們的同情,是因為作者采用了微型小說特定的寫人方法,寫出了普通人內心深處的一種深刻的愛情心理,一種很富有概括性的人類的“情感與理智相沖突”時的克制精神。這樣一種很少在微型小說中表現的普通人對愛情的堅守與放棄的過程描寫、矛盾描寫,感人地再現了普通人個性的真實內涵和審美價值。
這種感人的“寫人情節”,首先是選用非同一般的“奇特材料”來組成寫人細節。胡二立為什么要死守自己開在巷口的修鞋攤呢?為什么自己明明認出那個“女人”的相好的鞋后,卻偏不將“那個男人”告訴“女人”的丈夫?為什么胡二立看到了被打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女人”仍在平靜地過著日子后,自己就毅然決然地收拾修鞋攤而背井離鄉呢?故事敘述人在講述了胡二立的幾個動作性很強的細節后,用了“文學性暗示”的“半點破”敘述方法告訴我們:那個挨了打的、有著“相好”的“女人”,是他的“像一座神一樣藏在心里”的“一直深愛的女人”—這就解開了“他”為什么40多歲一直不成家、10多年來一直堅守修鞋攤的情節懸念。
然而作家的“奇特選材”卻在這里—他明明知道與他的“女神”偷情的“那個男人”是誰,可他就是不愿將此人的姓名告訴“女人”的丈夫,這就是一種保護自己暗戀著的“女人”不受侵犯的深情。可是更奇的是,當胡二立看到自己深愛的女人挨了家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后,自己的“愛神廟宇”轟然倒地了才遠走高飛去開啟新的生活。這樣奇特的、寫深層人性的材料,寫普通人幾十年“情感與理智”相沖突后的突然變化的過程,應該說,就是寫出深層的人性愛情心理,寫出了具有審美價值的變化過程。這樣,普通人愛情心理中變與不變,堅守與放棄的“二重組合”寫人細節才能使有真實個性的“微型小說人物”站立紙面而鮮活起來。這就是作家寫人選材的第一個奇特性。
第二個“非常敘述”的奇特性就在于作家把這些獨特的選材用“非常規的敘述方式”,來講述這個普通人內心深處不被人知的“情與法”“感性與理智”長期沖突后展現的人性善和人性美的故事。故事的講述視角是“第三人稱的全知全能”,故事敘述人只抓住故事場面中胡二立的“動作性言行”做“特征性白描”—胡二立被“那個男人”追問鞋主人時,他“捧起那雙鞋翻來翻去地看,一邊看一邊搖頭”;胡二立準備離開他暗戀了十幾年的女人時,是“將修鞋家伙什都裝在那輛小木車里,還做了幾只風車插在小木車上”,這些動作性的獨特言行的快節奏敘述,使胡二立的人物形象在微型小說的篇幅里能夠快速成型。
這個寫人情節的“非常敘述”在情節形式上是不按生活事件的自然形態(1-2-3-4-5)來展開故事講述,而是按“折疊+跳移”的(3-1-4-5-2)重建了新的情節時空。故事寫人情節的啟動細節是從“概括敘述+具體敘述”的“3”(故事的中間)開始的—先概述胡二立的修鞋攤的總體情況和胡二立與曬太陽的村民的互相打趣,細述送煙夾煙的具體動作,然后“折疊”進胡二立因為窮、患過小兒麻痹癥而始終不能和“一個女孩”成家的往事;當“那個男人”要胡二立說出鞋子的主人時,胡二立的矛盾表情已讓讀者猜到了會有故事(這是發展細節);到了高潮細節才交底,那個被家暴的女人就是胡二立一直深愛著的女人,這就是將某個主要環節移到故事高潮時才快速點破的“跳移式敘述”—于是胡二立的愛情偶像倒了,胡二立這種矛盾著的放棄和出走的奇特事件,就順理成章地建立了真實的能被讀者認同的因果關系。這個敘事效果的產生完全來自這個“31452”的“折疊+跳移”式的敘述,也就是微型小說故事情節的“非常敘述”。
戴希的《女兒》(“善德武陵”杯獲獎作品)的“奇特材料”是機器人被當作老人的“小兒子”,它無微不至地照顧已經失去老伴、開始癡呆的老人,這個材料奇特到了極致,幾乎成了一個現代科幻的故事,表達著一個現代生活的嚴峻事實—空巢老人的未來究竟如何解決子女不養不孝的問題。看起來《女兒》中的“奇特敘事”好像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啼笑皆非的結局卻揭開了當今社會的一個沉重話題—對于失獨的老人或者兒女不在身邊的類失獨老人,究竟如何破解這個世紀難題?發達的高科技能解決嗎?隱含在《女兒》中的深刻的文學創意其實是高科技環境中的人倫和道德對和諧社會的重大意義。這個深刻立意和奇特的材料結合,戴希同樣是采用了“折疊+跳移”的“31452”的敘述方式,把上述故事說得更為驚悚和饒有情趣。
《女兒》的敘事仍然是從中間開始的,老人失去了老伴后非常需要子女在身邊,然后“折疊”的材料講老人的大兒子在美國不能回家盡責盡孝;然后再步步增大發展為“小兒子”的耐心、精心,令老人無比滿意的照料,這是典型的“斜升式情節”;到了故事的結局,才把“小兒子”是機器人的真相和盤托出,這就把前面反復渲染的奇事—“小兒子”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下,都在努力照料著父母而真正踐行著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孝行,這個曲轉式的意外結局,回答了前面的所有奇事的因果,揭示了一個深刻的主題—難道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孝文化只能靠機器人來落實嗎?這樣深刻的科幻故事的創意,構成了戴希寫人情節的“非常敘述”,同樣也是微型小說常用的有效的“敘事基本方法”。
小結:微型小說寫人情節與創意的“非常敘述”的特定方法是指:寫人材料要有反常性、奇特性;這個反常奇特材料與人性的深層心理內涵,與人性的“情與理”“情與法”的深層心理沖突相關相連;這樣奇特的材料不用“12345”的自然講述法而改用“31452”的新情節敘述流程,來講述這個寫人的故事情節,暗示或半點破故事創意,微型小說的獨特的文體魅力就此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