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旦的軍帽

朱羊

在20世紀80年代初，男孩子的頭頂上若能戴一頂軍帽，那絕對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開學第一天，全校最風光的男生一定非初二（1）班的三旦莫屬了，因為只有他有一頂嶄新的軍帽，草綠色的，正中還有兩個小針孔，那是別過紅五星留下的。

中午放學后，三旦戴著軍帽，特意繞遠從商店那條街往家走。他知道，再過一會兒，柳小艷準會出現在大街上。

偏偏這時候，他的軍帽讓人搶了。搶三旦軍帽的那個人，個子要比他高出半個頭，眼神冷得像刀子一樣。那家伙輕輕地用拳頭將軍帽搗出一個尖，然后歪扣到自己頭上，嘴里斜叼著煙，慢條斯理地告訴三旦：“我是薩大路的賈四，借你的軍帽戴幾天。”

三旦的腦袋嗡的一響，他早聽說過賈四。

有一回，賈四在商店盯上一位大嬸的錢包，被路邊修車的葛瘸子發現了，結果沒得手。賈四為此懷恨在心，趁葛瘸子上廁所的機會，拎一條鎬把，從后面突然襲擊，一悶棍將葛瘸子打昏在地，因此被拘留了半個月。

三旦眼睜睜地看著賈四戴著自己的軍帽揚長而去。有那么一剎那，他很想沖上去，像一名戰士一樣，從賈四頭上把軍帽奪回來。軍帽是老舅給三旦的，老舅在部隊是偵察排排長，如果老舅回來，問起軍帽的事，自己如何解釋？三旦只是腿肚子轉了幾下筋，終究沒敢沖上去。三旦知道，沖不沖，結果都是一樣的，軍帽肯定是奪不回來，沒準兒還要被人家打個滿地找牙。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誰讓你碰到賈四呢！只能怪自己倒霉，不然又能怎么樣呢？

三旦低著頭，怏怏地往家走，心情低落到極點。三旦覺得路上的人都在看自己，嘲笑他是個膽小鬼。三旦不由加快腳步，好像這樣就能把別人的鄙視甩到腦后似的。三旦越跑越快，一口氣跑到東風電影院的門口，眼前突然飄來一道黑影，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只聽哐啷一聲，一輛自行車連人帶車被他撞翻在地。

“三旦，你沒長眼睛呀？”一個女生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一般。

三旦的額頭也被擦破了皮，血流出來，像一條蠕動的蚯蚓。但他根本顧不得這些，慌忙搶上前，扶女生站起來，一臉急切地問：“柳小艷，怎么是你？”

柳小艷表情痛苦地揉著膝蓋：“我還要問你呢！愣頭愣腦的，把魂兒丟了？”

三旦尷尬地笑了一下，不敢再言語。柳小艷是全班最漂亮的女生，又是文藝委員，還有，他曾經給她遞過小紙條……

好在，柳小艷沒什么大礙，但自行車的前轱轆卻有些“瓢”了。三旦為了表明歉意，非要扛著自行車走。

柳小艷走在前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三旦，你早上不是戴著個軍帽嗎？”

“啊，借給哥們兒了。”三旦紅著臉支吾道。

柳小艷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聽說你老舅上過戰場，是真的嗎？”

三旦沒有言語，他覺得自己沒臉回答這個問題。

說著話，兩個人來到了葛瘸子的修車攤前。葛瘸子認識三旦，見他領著一個女孩兒過來，兩手在圍裙上拍了拍，貼著三旦的耳邊笑著：“你小子可以呀，搞早戀呢！”

三旦一臉惶惑：“葛叔，別瞎逗，她是我同學。”

葛瘸子嘿嘿一笑：“明白，明白。”

葛瘸子的手藝不錯，沒一會兒工夫，車圈校正了。三旦摸了摸口袋，面露難色：“葛叔，修車的錢先欠著，明天再給你。”

葛瘸子一擺手：“今兒葛叔高興，當一回雷鋒。”

這時候，賈四領著兩個小地賴子，哼著跑了調兒的流行歌曲，從大街的對面招搖過來。三旦一眼看見他頭頂上的軍帽，只覺得眼睛針扎似的疼。

幾個人呈扇面狀圍住柳小艷，賈四涎皮賴臉地上前打招呼：“嗨，小妞兒，交個朋友唄！”

柳小艷又羞又怕：“我不認識你們。”“一回生，二回熟嘛。”賈四流里流氣地說，特意將歪斜的帽檐正了正。

葛瘸子悶聲不響地抬頭，又低下。

賈四乜斜著三旦：“你杵在這兒等著上菜呢？麻溜兒找個地兒，一邊涼快去。”

三旦只覺得后脖頸兒青筋暴突，他咬著牙，一言不發，順手從車攤上操起一根撬棍，然后像一堵堅實的城墻一樣，佇立在柳小艷身前……

（原載《百花園》 河北史志鵬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