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與美人魚

王溱

我說的這個美人姓虞，十七歲，稚嫩的肌膚吹彈可破，青絲微卷，眼泛秋波，長長的睫毛彎出完美的弧度，總之，符合你對一個洋氣型美女的所有想象。這樣的美人，容易讓人想起帶著露珠的玫瑰，或郁金香，忍不住想湊近了聞。然而她身上隱隱約約散發出的，卻是魚腥味，像剛剛泡過海水，或是去過菜市場。

這著實挺尷尬的，幸好也不是誰都能有機會湊近了聞，更何況她的行蹤十分隱秘，一下課就不見蹤影，放了學更是神出鬼沒的，幾乎沒人在校園以外的地方見過她。于是乎美人還是美人，并且成了大家嘴里不可接近的冰山虞美人，在校園里自成一道風景。

有冰山佇立，必然就有躍躍欲試想要融化冰山的。怎么融？說起來一套一套的，高中男生胡子沒長全，在這方面卻能耐得很，有的是辦法。

先是有人搭訕，或請教習題，或借個橡皮，更大膽的直接假裝不小心撞到了，虞美人都是大大方方地遞過去，又埋頭寫自己的作業，對致謝或道歉之類的話置若罔聞;后來有人開始送東西，虞美人都只是禮貌地笑笑，拾掇好自己的書本揚長而去。

身為詩社社長的劉韜也是碰壁大軍中的一員，盡管他手法要比其他人高級得多。他遞給虞美人的禮物，是一首發表在校報上的詩歌，據說專為虞美人寫的，什么月亮啊星星啊水晶啊白雪啊，一切能用于贊美女性的詞幾乎都堆上了，最經典的一句是把她比喻成美艷而行蹤飄忽的美人魚，引起了詩社眾多毛頭小子的一致稱贊：貼切！這比喻太貼切了！可不就是一條神秘的美人魚嘛！

自此，美人魚的叫法漸漸傳開了。連外校的都說：知道吧，二中有條美人魚，漂亮著呢！

說到這，有必要交代一下，那會兒是九十年代末，還沒有那些妖魔化美人魚的電影漫畫之類的，大伙兒對美人魚的印象還停留在安徒生童話那凄美而感人的情節中，美人魚真真切切是美貌與心靈美的化身，所以這樣的外號也算是極大的褒贊了。虞美人讀了這首詩，仍舊喜怒不形于色，倒是她的同桌筱筱坐不住了，悄悄找到了劉韜，神神秘秘低聲透露：搞不好，虞美人真的是條美人魚啊！筱筱這么說當然是有根據的。有一次她撿東西時鼻子靠在虞美人身上，竟然聞到了魚的味道，真的，就是那個味，跟她奶奶從市場買回來的魚一樣的味兒。

劉韜自然不信，筱筱自己也覺得玄。那時候滿校園都在傳世界上真的有吸血僵尸之類的，本來就搞得人心惶惶，又來個學校有美人魚的說法，你是信好還是不信好？

還是劉韜心眼多，托關系查到了虞美人的老家所在，一個叫“海門港虞家村”的地方，地圖上一查，心里咯噔一下，可不就是在海邊？劉韜又查到了虞美人現在的住址，打算悄悄跟蹤。跟蹤虞美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前一秒鐘還在人群里鶴立雞群，一眨眼鶴就飛走了，剩下熙熙攘攘的庸俗臉孔叫劉韜懊惱得直掐大腿。連續跟蹤了十幾天才總算發現了個端倪：這虞美人放學總是要走進一個公共廁所里，然后就不見出來。女廁嘛，劉韜自然不能進，等半天不見人，就繞到后面看，也沒后門，窗外就一條流淌的小溪。幾次之后劉韜不禁浮想聯翩，莫非虞美人在廁所里變身了？變成了美人魚從小溪游走了？

打那以后劉韜就著了魔一樣，一放學就跑廁所后面的溪邊蹲著，眼睛一刻也沒離開女廁所的窗戶。畢竟是寫詩的人，想象力好得很，已經在腦子里播放過無數次虞美人揚著鱗光閃閃的尾巴從窗戶一躍而出，然后沿著溪流迅速游走的倩影。可任他望到戴紅袖章的治安員都吹著哨子打算過來逮他了，也沒見有任何東西從窗戶跳出來。

劉韜知道這事說不清，所以治安員哨聲剛起，他就撒開腿跑。治安員一看更可疑，嘀嘀吹著哨子追。這劉韜腦子活，身手卻一般，在人群中左沖右撞，一個轉身把一穿工裝的削瘦男子撞倒在地，帽子掉了，長發散了出來，哎喲一聲，竟是女聲。

雖說臉蛋不知道搽了啥玩意兒黑乎乎的，劉韜還是一眼認出來了，這，這，這，可不就是虞美人？！美人魚真的變身了啊，變成了一個假小子！

事已至此，虞美人的秘密就揭開了，其實也沒啥復雜的，說白了就是孝順女兒喬裝打扮幫她爸賣魚唄。

虞美人母親早逝，全靠老爸賣魚養大的。就像什么豆腐西施、美人燒餅之類的故事差不多，她爸的魚檔也曾經因為她火過一陣子。那時候她才十二三歲，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惹得那些買魚的半老頭兒蠢蠢欲動，即便不動手動腳，嘴巴占占便宜也好。她爸一見不妥，就不許她再來幫忙了，叫她放學了自己乖乖回家做作業，可虞美人見她爸一個人又要宰魚又要收錢找錢手忙腳亂，哪里坐得住啊，就想了這個辦法到魚檔去幫忙，沉著嗓子說話，倒也沒人注意。

好了，真相大白，故事也該結束了。可筱筱不知道呀，到處追著劉韜問：怎么樣？有進展嗎？她真的是美人魚嗎？

劉韜似乎很忙，老躲躲閃閃的，實在躲不過了干脆神秘一笑：實話告訴你吧，我也是美人魚。不信你聞聞。

筱筱湊近了聞，驚呆了，還真有那個味兒。

（原載《香港文學》2018年第12期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