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波 劉颋
劉廷頁:
首先祝賀您獲得20188年度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在您600年創作生涯里,可以說獲獎無數。這次《昆蟲印象》獲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您覺得和以前獲得的各種獎相比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評獎本身就是一種文學批評,也意味著一種文學主張。對于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的發展,您有何建議?
金波:
能獲得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除了感受到一種榮譽的欣喜之情,還有一種溫暖潤澤著我的心。我曾多次與陳伯老見面,得到他的幫助和鼓勵。我受他的精神感召,激發了我對兒童文學的興趣和努力的方向。我記得在他90大壽的那年,曾寄賀卡并題小詩一首:
您——
心靜如水
緩緩地流著
流過漫長歲月
留下繁花密草
您屬于春天
也創造著春天
這次獲此殊榮,讓我感覺我的面前永遠站立著一位謙和的長者,有他的身影在,有他的召喚在,我會不懈怠地前行。
評獎的意義就在于弘揚陳伯吹的精神,關注兒童教育,愛護兒童生命,給予兒童精神更優質的營養。我希望加強陳伯吹的研究,特別是對他一生的純凈給他的靈魂帶來的靜謐和無私的奉獻精神加強研究。
劉廷頁:
《昆蟲印象》的授獎詞說,這篇散文“描寫筆觸細致入微,想象部分富有童趣,有詩的韻味充盈在字里行間,文字有一種‘大道至簡’的凝練與潔凈。是一篇讀來令人心神寧靜的美文。”我非常欣賞“大道至簡”這個詞對您作品的概括。語言的凝練和簡潔始終是您作品非常突出的特點,但要達到大道至簡這層境界,恐怕僅僅有凝練和簡潔是不夠的。可否請您詳細說說什么是您追求的大道至簡?這個文化與美學意義上的“道”又如何與兒童文學的目標達成一致?
金波:
我一直把對我的授獎詞銘記于心,不斷對照,繼續努力。這么多年的寫作,我體會到無論是寫詩,還是寫小說、童話、散文,都是在寫語言。語言是隨著感情的流動而流動,同時語言也是在展示著你的思考。我對兒童文學有一個最簡單的理解,就是:兒童文學是關注兒童成長的文學。關注成長就是關注生命。生命是奇妙的、神秘的、美麗的、偉大的。生命的呈現表象各不相同,但規律是一致的。如何讓兒童的生命符合規律地發展壯大,這是兒童文學創作的基本任務。對于兒童,我在不停止地觀察、認識和感悟。與此同時,我也在考驗自己,我能不能把我的感動和思考用語言和文字表述出來。語言文字是一件美麗的外衣,它不僅讓我可以快樂地縫制這件語言的衣裳,還要讓讀者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和在聽覺上、視覺上感受到、聽到、看到你的語言表達。文學的語言從來是要有色彩的,是要動聽的。我對語言始終保有一種敏感性和警覺性。我沒有什么取巧的方法,我只是把寫下來的語言文字多讀幾遍,直到它順口順耳為止。這個習慣可能與我從寫詩開始文學創作有關。多多洗練文字,讓它干凈利落,讓它清雅淺近,這才是淺語的本質。
劉廷頁:
在《昆蟲印象》里,對童心的呵護與對每一種生命的耐心構成了作品細膩的底色。文學說到底是面對生命并且表達對待生命的態度的一種形式。兒童文學作家應該持有什么樣的立場去面對生命的各種形態?出于成人關愛的呵護與耐心與兒童生命的自主成長空間之間,兒童文學作家該如何把握好這個度?
金波:
生命應該是平等的,這是我從事兒童文學創作不間斷的認識和修煉。我從童年的體驗中,從孩子那里發現和尋找到了這種體悟。生命的美在于它的變化發展和啟示意義。特別是因為兒童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使得他們對待生命更多了些幻想的快感和美感。我寫這些昆蟲,既有童年的記憶,還有對現實生活的感悟。我記得童年時代,因為觀察一只螞蟻可以達到忘我的狀態。讓自己幻想著和各種昆蟲的生命作出新奇的結合,我可以因為灶馬的叫聲而感受到溫飽生活的可貴,因為孑孓變蚊子而惋惜它的蛻變,因為豆娘柔弱的體態而生發愛憐之情,因為屎殼郎的擺譜而聯想到世態的可笑……無論是哪一種昆蟲的故事都可以激發起兒童(不僅是兒童)的好奇心、新鮮感和探究精神,以及感情的、智慧的和理性的思考。豐富多彩的昆蟲世界可以培養兒童的想象力、探究精神和創造力。昆蟲世界可以讓孩子釋放自由的能量,可以充分地發現世界和認識自己,滿足他們天性中的渴求,在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中培養尋美、向善和求真的精神。我想,兒童文學作家要把握好的度也就在于此。
劉廷頁:
百年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歷程也是一個發現兒童的歷史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童年的表現形態也許各不相同,但童心卻是一個不變的恒定存在。兒童文學作家如何表現童心?尤其面對今天掌握海量信息的孩子,如何塑造出一個讓他們相信、能吸引他們的“赤子之心”?
金波:
表現童心,讓自己擁有“赤子之心”,是需要和孩子在相處、相知、相守中自然而然地呈現。對兒童的愛就是多給他們一些自由發展的時間和空間。多讓孩子在與自然和諧的相處中,啟發他們學習審美的意識。這是兒童文學作家要承擔的責任。美是兒童心靈的舵手。你要學會找到這個舵手。一個會發現美、欣賞美的孩子,必定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感情豐富的人更容易親近人,更容易善解人意,與人和諧相處。兒童文學作家就是要在美的發現中和美的創造中表現童心。我在《昆蟲印象》的“后記”中寫道:“是蟲兒復活了我童年的記憶和童年的故事。”人人都有童年,但并非人人都可以寫出童年的故事,這區別就在于你是否會“養育”你的童年。這個“養育”就是你要在給予孩子更多的時間空間里,不斷地記憶自己的童年,并且不斷地發現、再認識自己的童年。童年是可以“常憶常新”的。一個作家的寫童年,就是再過一次童年,不斷地回味就是不斷地“養育”童年。我想,這也許就是兒童文學作家獨特之處吧!
劉廷頁:
標準優美的漢語言文學作品是很多人對您的作品的評價,《昆蟲印象》語言的寧靜優美也是十分動人的。文學語言所包含的審美意蘊無需多言。可以說,每個時代的文學語言都是在發展變動中的,那么,在今天各種網絡語言或外來語詞層出不窮的時代,如何保持漢語言文學在文學語言上的審美純粹性同時又符合今天的審美語境?
金波:
我上面說了我在寫作過程中常常朗讀自己的作品,以便發現語言上的瑕疵,不斷修改,使語言符合純正規范的標準。純正規范的語言,這是指導小讀者閱讀文學作品、學習語言的基礎。我們要力戒語言的粗糙。給小讀者閱讀的作品,語言要講究些,精準些。一部可讀性強的作品,絕不僅僅是故事曲折,幽默有趣,語言的規范優美也是可讀性的重要方面。我希望在閱讀引導中,能把欣賞語言美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強調語言的藝術性就是突出文學的特性。提高文學作品的欣賞水平,必須在語言的欣賞過程中有真切的體會和心得。會欣賞語言的藝術性了,才是真正地學會了欣賞文學。
還要提倡朗讀,從聽覺上感受文學的美。不僅僅詩歌要朗讀,敘事的文學作品也要強調朗讀。在聽覺上感受到的文學,就會更加入于耳,根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