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翹的回魂刀

呂嘯天

嘉靖十一年夏天的某一天，秦淮河邊蒲記鐵匠鋪來了一位美貌如花的女子，拿出十兩銀子要求打制一把精致的利刃。蒲記鐵匠掌錘蒲千難選用上好的精鋼，采用家傳的淬火之技，歷時三月打制了我這把奇小的短刀，刀長一尺，刀身如指寬，刀身細彎，令許多人對我的作用產生本能的懷疑。其實我鋒利無比削鐵如泥，致人重創，對方在倒斃的那一刻方才明白是利刃所致，冷兵器的武庫給我起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名字：回魂刀。

擁有我的主人就是這位美貌如花的女子，她的真實身份是秦淮河邊倚紅樓上的頭牌王翠翹。十歲賣身倚紅樓習詩書女紅琴棋書畫歌舞，聰慧過人的王翠翹成了秦淮河上一位色藝雙絕艷蓋群芳的奇女子。外表軟語溫存柔媚無比的她有著與眾不同的奇想：顛覆青樓女子一生遭遇薄情寡義遭人玩弄的宿命，要找到一位真正欣賞自己珍愛自己的男人才會獻出自己，否則寧愿玉石俱焚。而我正是完成她支持她這一奇想的利器。

秦淮河的冬夜滴水成冰，桐城城北富戶楊大一被烈酒點燃了欲望，一擲百兩銀子闖進了王翠翹的房中。出于職業的操守無法說“不”的王翠翹在寬衣解帶的同時，把我亮了出來拍在床前的桌上。我在冬天的夜里發出怕人的寒光，驚詫不已的楊大一頓時收起了色念興味索然悻悻而退。

鴇母暴怒是必然的事，一樁可怕的交易立即被實施。城南年過六旬的富商花了五百兩銀子，王翠翹成了他的新妾。還是在寒冷的冬夜，年邁的富商走進新房還沒來得及看清新妾嬌美的臉容，只見一道白光閃過，富商一頭黑白參半的頭發就被我齊齊削去。富有的富商其實是一位膽小如鼠的男人，驚嚇過度的他倒在床上一時動彈不得。我的主人免了拼個魚死網破的行動，從容地從后花園里逃了出去。

沿著秦淮河下游一路南行，桐城成了王翠翹新的棲身之地。害怕富商報復的她隱姓埋名住在桐城城北一個巷陌里，用詩書排解寂寞。許多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王翠翹輕輕地撫摸我，自憐身世默默地思念那一份無蹤無影的愛，心中塞滿了惆悵。惆悵難于消解之時，她會在夜里以男人的裝束徘徊在桐城的鄉道上。

一個又一個夜里獨自徘徊，惆悵沒有消解卻添新愁，我被主人弄丟了。王翠翹發現身上所藏的回魂刀不見的那一刻就像那份真愛被丟棄了一樣失魂落魄，苦尋多日沒有找到我，王翠翹做出了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決定：回到蒲記鐵匠找蒲千難復制一個我。半月的行程回到秦淮河，展現在王翠翹眼前的景象竟是人去鋪空，蒲千難已被東南的倭寇抓去打制兵器去了。

再次回到桐城的當天夜里，一個男人登門來見王翠翹。王翠翹大驚失色之后變得又驚又喜，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桐城城北富戶楊大一，楊大一手里拿著王翠翹不慎弄丟了的回魂刀。王翠翹沖過來失態地把我抓在手里不停地撫摸。

楊大一提出了一個荒唐的要求，要王翠翹陪他度過一宿就把失物歸還于她。王翠翹竟然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我一時無法明白王翠翹的內心想法。同樣感到費解的還有楊大一：“當日楊某為求一宿歡娛擲下百金卻遭姑娘短刀逼退，今日為了這把短刀，姑娘竟不惜以身相許，這又是為何？”

“你一個富甲一方的男人又怎會理解一位青樓女子的內心追求？”王翠翹淚水漣漣，“翠翹肯不肯委身于你都是關乎情與愛。”

良性的潮水拍擊著楊大一的心田，掩蓋了他心中的欲念，他留下了二十兩銀子匆匆而去。身后的王翠翹放聲痛哭，揪心的哭聲使靜夜變得格外凄楚。

離開桐城一路南行成了王翠翹新的選擇。通往臺州的一條小路終止了我的主人的夢想，她不幸落入了倭寇的手中，與幾十個女子一起被關進了一座廟里。情急之下我的主人抓起了一把泥土把嬌美的臉容裝扮得奇丑無比。當天夜里，一群酒后的倭寇闖進廟里把一個一個女人拉進各自的房中。裝扮得奇丑無比的王翠翹最后一個被帶進一個小房里，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穿著倭寇制服年過半百喝得滿臉通紅雙眼布滿血絲的男人。乘著男人寬衣的瞬間，王翠翹從身上摸出回魂刀對著男人的心臟部位直刺過去。

男人在倒地的那一瞬間突然清醒過來說了一句：“好刀，這一定是我打制的回魂刀?！?/p>

驚駭不已的王翠翹細看倒下的男人，他就是打制了這把回魂刀的鐵匠蒲千難。

（原載《荷風》2018年冬季刊 邊際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