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鳳春
我大學主修的是日本文學。在日本文學中,我看到了非常多描繪日本庭院的文字,一心向往,所以后來就決定去東京大學學習造園。
東京大學的校園有一棵百年銀杏樹,我在臺灣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樹,第一次見到這棵樹,覺得特別震撼。以至于我后來一直覺得,是因為受到了這棵樹的感召,所以我才立志成為樹木醫生的。
但是更直接的影響可能來源于我在圖書館看到的一本書——鈴木和夫編著的《樹木醫學》。它告訴我,樹也會像人一樣有病痛。那時的我跟大家一樣,會賞花,會看紅葉,但對于樹木會生病這件事,卻每每感到錯愕與好奇。
還記得翻開《樹木醫學》的第一章,就看到“全世界最高的樹,在美國西岸的紅木公園”,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2001年夏天,我就獨自一人沖到美國去看這棵樹。整個紅木森林都充滿木香。我站在那棵超過百米的樹下,發現樹的“腳”跟老虎的手掌一模一樣,非常非常的可愛。
回到學校以后,我就開始計劃要成為樹木醫,可是當時我并不知道樹木醫是這么地難考。要求考生幾乎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上飛的鳥、地上爬的蟲,樣樣都得了解。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把上千種樹名全部記下來,而且其中還有很多樹長得非常相似。
當樹木醫除了要知道樹木的名字以外,還要了解一些樹木的特征,比如櫻花的“鼻子”居然長在樹干上。我們知道一般來說當狗的鼻子濕濕的時候是比較健康的。櫻花的健康情況也可以看“鼻子”,大家下次仔細看看,如果你發現夏季的時候櫻花樹的氣孔是濕濕的,就說明它很健康。
防治病蟲害是樹木醫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所以除了樹木以外,我們還要了解昆蟲。拿大透翅天蛾的幼蟲來說吧,它很可愛的,非常喜歡吃梔子花的葉子。它沒有毒,如果你把它抓起來你會發現它皮膚非常地光滑細嫩,還涼涼的。這也是它的弱點,因為它光滑沒有什么毛,所以如果你拿大蒜水或者辣椒水噴它,一下子就會接觸到皮膚,它會渾身發熱死掉。
除了記名字、熟悉樹木的特征以外,我們還需要了解很多關于樹木的知識。比如樹是怎么喝水的呢?大家想象一下自己現在拿一個吸管,然后請不要斷氣,一口氣把水吸上來,就像剛剛提到的紅木一樣,大多數樹木就是這樣喝水的。如果你突然斷氣,完了,上面吸不到水它就枯死了。但有些樹就完全不一樣。請你想象把吸管繞成圈圈,然后用力吸,水就會以螺旋狀的方式被吸到上面去,這就是有些樹干扭曲的樹喝水的方式。
還有“很怕死”的樹,像柿子樹。如果你發現家里的柿子樹遲遲不肯結果,你可以在它身上輕輕揮一刀,它受到刺激就會長出更多的果實來。也有“故作堅強”的樹。比如鳳凰木,特別特別的漂亮。如果你用拳頭捶它,你會發現它比石頭還硬。但是如果你用刀輕揮它一下,只要有一點點傷口,它馬上就會感染病菌,死給你看。
對于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來說,最熟悉的大概是行道樹了。
但如何管理行道樹是一件需要很專業的事情。比如怎么修剪樹木才是正確的?其實你只要把這件事想象成拍皮球就行了,拍得越大力,皮球就反彈得越厲害,樹也一樣,你稍微幫它修剪一下,它的根就只會冒一點,而不會全部都躥起來。另外,修剪也應該配合樹木的休眠時間,如果夏季修剪就很容易躥根。
我們修剪樹木時常常隨便亂剪,那它的傷口就不會愈合,跟人一樣,剩下的一節就會爛掉,病蟲就會從這里入侵。短時間內沒有關系,但是時間越長,里面爛掉的地方越多,到時候只要大風一吹,整棵樹就會倒下,也是非常危險的。
修剪是無法一步到位的,有時需要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而且這里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則:你不要隨便給樹換發型。如果你隨便給它換發型,它就會跟你抗議,躥根給你看,嚴重的時候還會死給你看。
臺灣大學農場里,有一株八重櫻,至少已經五六十歲了。十年前這棵八重櫻開始生病,最后農場不得已只能把它砍了,準備要放棄它。
當時我剛好到學校教書,聽到這個消息就千里迢迢跑到山上去看它。結果我發現,它將身體的所有能量都很用力很用力地寄托在了一根小樹枝上,像在告訴我們,請保留我的第二代。我非常感動,開始養它的根。養了將近四年以后,終于養活了它的第二代。
花開了,我對著這棵樹說:我再也不要來看你了,請你繼續加油吧。
但是說真的,樹是永遠都救不完的,所以幫樹找到好的家更重要,因為預防勝于治療。
怎么能幫樹找好家呢?近年來全世界開始流行建垂直森林,在高樓里種樹。
臺灣的第一座垂直森林,正在建設當中。
當初我決定接下這個案子,幫他們做這樣一個規劃,其實主要是因為我想做一個示范,怎么才能幫樹找好家。我也想借此讓大家了解,在一個非自然環境要創造一個自然奇跡真的不容易。如果這個實驗成功了,我希望會有更多人想要照顧樹木,愛上樹木。
這座垂直森林,對我而言是一個挑戰,對樹木而言也是一個挑戰。我希望住在這里的樹能夠永續,能夠很開心地住在這里,跟人是一個共生的狀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