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給李蕙仙的信中,梁啟超曾得意地說,他們的結合是
“美滿姻緣,百年恩愛”。梁啟超對王桂荃的文字
記述很少,說她是“我們家庭極重要的人物”
家庭生活看似平常,卻反映著一種生活理念。梁啟超和兩位夫人的相互尊敬和愛戴確保了梁家的安寧、祥和。兩位夫人對梁啟超的事業鼎力支持,經過多年的生活磨煉和積累,梁啟超越來越感覺到家庭歡樂的珍貴。李蕙仙溫柔賢惠,與梁啟超舉案齊眉,她能顧全大局,有著“丈夫有壯別,不作兒女顏”的氣概。王桂荃是梁啟超的側室,極善于處理家庭成員的關系,在家中威信頗高。梁啟超身體不好,全靠王桂荃精心照料。梁啟超出遠門,經常會帶王桂荃前往。流亡日本時,她日語學得最快,一度成了全家人的翻譯。
“家庭環境,件件都令我十二分的愉快”
1889年,16歲的梁啟超考中舉人。主考官李端棻見他文采超群,風華正茂,當場將自己的堂妹李蕙仙許配給他。1891年,梁啟超入京與大他4歲的李蕙仙成婚。
李蕙仙溫柔賢淑,婚后與梁啟超舉案齊眉,生育了3個子女:長女思順、長子思成和次女思莊。
李蕙仙的陪嫁丫鬟王桂荃,后來做了梁啟超的側室,為他生養了另外6個子女:思永、思忠、思達、思懿、思寧和思禮。王桂荃聰明勤快,1929年梁啟超去世后,她獨自一人將一眾子女培養成才。
梁啟超是性情中人,他既不因事業而忽略家庭,也不因家庭而貽誤事業。他不以高高在上的家長姿態自居,對妻子兒女平等相待,能夠妥善處理各種矛盾;尤其是他脾氣平和,用愛心主導情感,所以日常生活和諧而充滿了歡樂。梁啟超在給孩子們的信中曾說:“你們須知你爹爹是最富于情感的人,對于你們的愛情,十二分熱烈。”
梁啟超晚年自稱:“我關于德行涵養的工夫,自中年來很經些鍛煉,現在越發成熟,近于純任自然了,我有極通達、極健強、極偉大的人生觀,無論何種境遇,常常是快樂的,何況家庭環境,件件都令我十二分的愉快。”
對于李蕙仙,梁啟超信任、體貼、關懷。他在給李蕙仙的信中曾得意地說,他們的結合是“美滿姻緣,百年恩愛”。每次外出,梁啟超總要為李蕙仙購買禮品。他曾十分有把握地對大女兒梁思順說:“汝母所欲得之物,總不外恰克圖火鍋,淹菜壇子,黃銅煙袋之類,吾與汝母相處二十年,寧不深知耶?!绷簡⒊灰诩揖幼?,就會和李蕙仙夜間長聊。他在給子女的家信中透露:“每晚客散后,與汝母雜談,動至夜分。”梁啟超經常炫耀自己的普通話是李蕙仙所教。
梁啟超對王桂荃的文字記述很少,但他對王桂荃的愛戀和依賴絕不少于李蕙仙,尤其在日常起居的生活方面,梁啟超離不開王桂荃。護國戰爭期間由于沒有王桂荃在身邊,梁啟超沒有吃過一頓可口的飯,幾乎天天思念王桂荃。梁啟超說她是“我們家庭極重要的人物。她很能伺候我”。
“卿我之患難交,非猶尋常眷屬而已”
梁啟超的外孫女吳荔明曾在《梁啟超和他的兒女們》一書中溫馨回憶了兩位外祖母,以下為節選:
李蕙仙婆雖出身名門,自幼熟讀詩書,家庭生活也較優裕,父親很寵愛她。但她這宦門閨秀與寒素之家的梁啟超結婚后,第二年就隨丈夫一起回到老家廣東新會縣茶坑村。
南方炎熱潮濕的天氣,加上生活習慣的不同及語言不通,生活上有很大的困難,但李蕙仙婆沒有任何怨言和不悅。她努力適應南方的生活環境,盡力操持家務。
正如公公在《悼言》中說的:“先室李夫人,實貴筑京兆公諱朝儀之季女,累代清門,家學劭茂……啟超故貧,瀕海鄉居,世代耕且讀,數畝薄田,舉家躬耘獲以為恒。夫人以宦族生長北地,嬪炎鄉一農家子,日親井臼操作,未嘗有戚容。”
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當時梁啟超只身亡命日本,李蕙仙婆帶著女兒思順避難澳門,梁啟超的父親梁寶瑛也帶著其他家屬一起避居澳門,當時境遇艱險,新會原籍雖然有查搜,但沒有釀成大禍。
當時李蕙仙婆在極艱險困難的情況下,代替梁啟超服侍老人,撫養幼女,使梁啟超很感動,信中不斷地表露了感激之情和敬佩之心。梁啟超最掛念父親,信中寫道:“大人遭此變驚,必增抑郁,惟賴卿善為慰解,代我曲盡子職而已,卿素知大義,此無待余之言,惟望南天叩托而已?!薄扒湮抑茧y交,非猶尋常眷屬而已?!睆倪@些信中可見梁啟超對父母的孝心和他們這對患難夫妻之間的互敬互愛、互相信任的不尋常的感情。
李蕙仙婆意志堅強,遇事果斷,雖然她在澳門時日子過得很孤寂,并在給丈夫的信中透露了自己在家中愁悶,但當她知道梁啟超要游歷美洲,決定暫緩接眷屬去日本時,她能顧全大局。梁啟超在《壯別》詩中寫道:
丈夫有壯別,不作兒女顏。
風塵孤劍在,湖海一身單。
天下正多事,年華殊未闌。
高樓一揮手,來去我何難。
這種氣概和心情的背后包含著妻子的理解和支持。
我唱君和,我揄君揚
李蕙仙婆富于同情心,是一位很仗義的女子,1899年,梁啟超接她們母女去日本時,她還帶去娘家的親戚和小孩,并一直扶養接濟他們。從日本回國后,住在天津時,也撫養了很多梁家和李家親戚的孩子,如七公梁啟雄(梁啟超的七弟)和三姑婆(梁啟超的妹妹)都是由李蕙仙婆接濟上學,并長年住在梁啟超家。
據三舅媽(梁思永妻子李福曼)回憶,當年在家吃飯時,除了梁家幾個較小的孩子不上桌吃飯,每天都有一大桌人吃飯,大多是親戚寄養在這里的孩子。天津家中吃飯也很自由,公公坐在中間,必等人都到齊后,由他先拿起筷子才能開始吃,他在飯桌上天南海北不停地講。誰先吃完飯可以先走,有時公公和婆吃得慢,最后只剩他們兩人,也毫不介意,他仍和婆興致勃勃地聊天。誰吃完了離開桌子,又過一會再回來吃些菜,都不會受到任何干涉,因此,全家把吃飯時間也看做是每天團聚交流感情的好時光,既可飽餐一頓,又可聆聽公公有趣的談話,每到此時大家都無拘無束地圍坐在一起,十分高興。
1924年春,李蕙仙婆的乳腺癌復發,癌細胞擴散后和血管相連無法動手術。為了給她治病,全家從天津搬到北京。雖然病痛難忍,但李蕙仙婆仍很能自持。當時思成、思永兩位舅舅正準備出國留學,戀戀不想成行,李蕙仙婆叫他們放心地去,并說自己的病不要緊,能等待他們回來,誰知這竟是她與愛子的訣別,李蕙仙婆終因病情嚴重醫治無效,于1924年9月13日病逝。
李蕙仙婆和公公共同生活了33年,終年55歲。公公在當年《晨報》紀念增刊所寫《苦痛中的小玩意》一文里,自述了他的苦痛情形:“我今年受環境的酷待,情緒十分無俚,我的夫人從燈節起臥病半年,到中秋日奄然化去,他的病極人間未有之痛苦,自初發時醫生便已宣告不治,半年以來,耳所觸的,只有病人的呻吟,目所接的,只有兒女的涕淚……哎,哀樂之感,凡在有情,其誰能免?平日意態活潑興會淋漓的我,這回也嗒然氣盡了?!?/p>
李蕙仙婆去世后,梁啟超曾紀念道:“我德有厥,君實匡之;我生多難,君挾將之;我有疑事,君榷君商;我有賞心,君寫君藏;我有幽憂,君燠便康;我老于外,君煦使忘;我唱君和,我揄君揚?!?/p>
梁家“極重要的人物”
王桂荃婆的身世很悲慘,4歲時不幸父親猝死,繼母虐待她,她從4歲到10歲被人轉賣了四次做丫頭。最后隨李蕙仙來到梁家,那時她已十幾歲,梁啟超才給取了個大名,叫桂荃。1903年,18歲的她在李蕙仙的主張下和梁啟超結了婚。
王桂荃既是李蕙仙的得力助手,又是她各項意圖的忠實執行者,也是家庭的主要勞動力,并負責家務方面對外聯系。她負擔著一大家人的飲食起居,用慈母的心照顧著孩子們。她同樣也很理解公公的事業,為了使公公專心工作,她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使得家庭和睦安定。
梁思成曾稱王桂荃是“不尋常的女人”,他雖非王桂荃親生,但對她感情很深,總是親切地叫她“娘”。梁思成回憶說:“我小時候很淘氣,有一次考試成績落在弟弟思永后面,我媽氣急了,用雞毛撣捆上鐵絲抽我,娘嚇壞了,一把把我摟在懷里,用身子護著我。我媽正在火頭上,一下子收不住,一鞭一鞭地抽在娘身上。我嚇得大哭。事后娘摟著我溫和地說:‘成龍上天,成蛇鉆草,你看哪樣好?不怕笨,就怕懶。人家學一遍,我學十遍。馬馬虎虎不刻苦讀書將來一事無成??茨愕苡袑W問,還不停地讀書?!@些樸素的語言我記了一輩子。從那以后我再不敢馬馬虎虎了?!?/p>
王桂荃對梁啟超很崇拜,對其幫助也很大。1915年,《異哉所謂國體論者》一文發表后,袁世凱派出很多特務,想暗殺梁啟超。為了到云南與蔡鍔合作,梁啟超帶著王桂荃和兩個孩子,從天津到上海。他們的住處周圍有很多特務,王桂荃便在那樣的條件下,主持家務和對外聯系,協助梁啟超。
全家感情凝聚的核心
全國解放后,斷絕音訊8年的五姨一家和八舅也從美國回國。婆的兒女們大多在北京工作,她把天津老家的房子賣掉,在北京西單手帕胡同買了一座小四合院。每逢節假日兒孫們都聚集在婆的身邊,盡情享受著合家團聚的歡樂和幸福。
婆的性格堅強,富有獨立性,1929年公公去世,沒留多少遺產,兒女們大多還在讀書,經濟上還不獨立,八舅思禮才5歲,是婆苦心把家維持下來,繼續把兒女都培養成才,并想方設法把八舅送去美國深造。在我的印象中,婆從來也沒有發愁的時候,她總是勇敢地迎接生活的磨難和考驗。
婆也很幽默,這是和公公長期相處形成的性格,常講笑話和各種故事給孫子們聽。當年二舅思成學建筑,三舅思永學考古,四舅思忠學軍事。她曾經非常風趣又得意地對別人說:“我這幾個兒子真有趣,思成蓋房子,思忠炸房子,房子垮了埋在地里,思永又去挖房子?!?/p>
婆很謙遜,善于處理家內外的人際關系,人們都和她相處得很好。在家里她把自己的愛給了每一個子女,注意教育孩子們互相愛護,她非常注意“一碗水端平”,她對家人從不無端地發脾氣,或傷害別人。她是全家感情凝聚的核心。
1968年,婆離開了人間,留給兒孫們無限的悲傷,大家懷念她不僅因她是大家的慈母,正如二舅思成所說:“她是一個頭腦清醒,有見地,有才能,既富有感情又十分理智的善良的人……”公公事業成功的背后有婆的功勞。
(責編/袁棟梁 責校/陳小婷 來源/《梁啟超和他的兒女們》,吳荔明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走進梁啟超的家庭生活》,李喜所/文,《天津日報》2007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