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昆林
1970年9月,剛滿16歲的我和同學們,帶著渾身的幼稚與青澀,走進了工廠的大門。我們從1969年9月進入中學校門到離開學校,還不到一年。在那一年里,我們參加了昆明市轟轟烈烈的“圍海造田”勞動,參加了“三秋”勞動。一年中,讀書學習的時間還沒有勞動的時間多。不過,這并不妨礙我們追求學習。當時正長身體的我們,對知識的渴望遠遠大于對食物的渴望。而在那個經濟衰退、知識貶值、書籍匱乏的年代,在新華書店和圖書館里,可看的書少得可憐,翻來覆去就那么幾本。浩然的《艷陽天》《金光大道》;魯迅的《吶喊》《彷徨》,被我們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所在的煉鋼車間生產大班,有幾個與我一起招工進廠家在省城昆明的知青。與他們認識以后,我就經常到他們宿舍里找他們玩。在他們那里,我聽到了很多好聽的故事,看到了很多難得看到的書,有蘇聯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有法國作家巴爾扎克的《高老頭》,有法國作家雨果的《悲慘世界》……
在知青的宿舍里,我還看到了一種更讓人激動的小說——手抄本。
當時要想看到手抄本小說,需要具備三個條件:第一、為人可靠,因為傳看手抄本小說在那個特殊年代里是要冒很大風險的,不可靠的人別人是不會把書借給他的;第二、看書的速度要快,你看書的速度太慢,一本書拿去,十天半月看不完,別人也就不再愿意把書借給你了;第三、看手抄本小說需要排隊,有時一個知青借來一本手抄本,知道消息的人就跑來排隊借看,一排就是七八個甚至十幾個人,排在后面的人要等半個多月甚至一個月才能輪到。
盡管想看到一本手抄本很艱難,但那時我還是看到了好幾本手抄本小說,比如:《曼娜回憶錄》《第二次握手》《塔里的女人》《一張舊報紙》《一雙繡花鞋》。
那時,有人借到一本手抄本小說時,由于太喜歡,或是人家答應借看的時間太短,又想把小說留下來,就邀約四五個好友,分開抄寫,抄好后重新裝訂,把原件還給人家,再慢慢看抄寫件。我沒有參與過手抄本小說的抄寫。我覺得這一類小說,盡管很好看,但看看就行了,沒有必要花許多精力去把它抄下來。直到有一天,我終于遇到了一本讓我心動,讓我一定要抄寫下來的書。
這本書,就是作家秦牧的《藝海拾貝》。
有一天,我的鄰居對我說:“我知道你喜歡看書,我在同事家看到一本書,不知你喜不喜歡,我帶來了,你看一下。”
我接過書,書名是《藝海拾貝》,翻開目錄,那一行行既新穎又吸引人的文章標題,就像一串串珍珠跳入眼簾,我高興地喊道:“太好了,我非常喜歡。”
我當即決定要把這本十幾萬字的書抄下來。我買來幾本硬抄練習本,每天除了上班、吃飯、睡覺,就是抄書,最后用了4本練習本才把書抄完。我又把練習本裝訂起來,標上頁碼,配上目錄,做成了一本有253個頁碼的手抄書。有了這本書,我反復閱讀里面的許多篇章,并把一些重要的段落和句子用紅筆勾劃出來,認真學習,仔細體會。這本書,對我后來的學習和寫作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1977年12月,國家恢復高考,我憑著一股勇氣和想上大學的夢想報名參加了第一次高考。由于基礎太差,沒有考取。1978年7月,我第二次參加全國高考,終于被昆明高等師范專科學校中文專業錄取,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能夠從一個小學都沒讀完、中學只讀了半年的工人,成為了一個走進大學校園的大學生,我由衷地感謝那個年代,感謝我的鄰居,感謝秦牧和他的《藝海拾貝》。我的手抄本《藝海拾貝》,到現在還好好保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