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渺
一樣和不一樣
張劼穎記得,拾荒者通常幾戶共住一個院子,一家不超過10平方米。每個大院共享一個水龍頭,房間門口支個小棚子當廚房。
“他們和我們沒那么不一樣。”張劼穎說。
但他們沒幾個人坐過地鐵和公交車,也沒人踏足過這城市著名的旅游景點。只有一個拾荒者順口提到,自己曾經翻墻進過頤和園,“省下了票錢”。
這些人偶爾湊在一起讀收來的舊報紙。年紀輕的喜歡說些創業話題,年長的會拉著張劼穎談論子女教育。不止一人問張劼穎:“能不能跟我家孩子聊聊?”
沒人提過具體的要求,比如介紹學習方法或列一份書目。他們只是想有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能讓自家娃接觸一下。
賺一點在這個城市生存的權利
四川儀隴的小張在中專學的是糧食調度,還沒畢業,糧站就都不存在了。他退了學,去北方的大城市闖蕩,最終投奔了拾荒的姐姐,跟著入了行。
小張原本每天要趕去一個離他住處四五公里的高檔小區,幫著物業把小區的垃圾裝進環衛部門的垃圾車里,其中可回收的部分歸他。這個活兒是他每月花幾十元跟物業承包來的。比起到處翻垃圾箱,“包小區”的收入要穩定一些。
這個“80后”的年輕人一直想著轉行,他曾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回老家打工、開店,臨走前向張劼穎道別:“以后就不回來了?!?/p>
但他還是回來了,老婆生了二孩,他需要賺更多錢,回到原先的小區繼續收垃圾。
開廢品回收中心的王超進城10年了。他記得小時候,學校老師嚇唬學生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不好好學習,長大了收破爛”。
“其實老師不應該這樣說,這些工作沒什么低人一等的地方?!比缃衲赀^30的王超感慨,“而且,收廢品甚至還是整個城市中不可或缺的環節?!?/p>
如今在王超的廢品回收中心,收來的塑料廢棄物會被清洗分類,運往河北等地的工廠,做成生產原料。王超和許多廠家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一年的純利潤大約有七八萬元。
“廢品經濟是非正式經濟中的一種?!焙蚊飨蛴浾呓忉專八麄兊馁Y本很少,利潤也很微薄。城市夾層的中下階層里,其實存在很大的非正式經濟空間。在這個空間里,拾荒者想要賺一點生活費,也賺一點在這個城市生存的權利?!?/p>
開放,也封閉
張劼穎去過許多農村和小鎮,她漸漸發現,拾荒者群體既不像傳統的農村居民,也不像城市居民。
如果趕上飯點兒,村民十有八九會開口邀請她一起吃,可再熟悉的拾荒者也很少向她發出過邀請。
“這一點和他們在農村的時候不一樣?!睆垊路f有些感慨地回憶,“或許因為他們住的地方都特別小,吃得也極其簡單,所以他們覺得,不是能夠招待人的樣子,還不如不要招待?!?/p>
張劼穎還有個猜測:“也可能是他們沒把這兒當家,你去他們家,是客人,要招待,可這兒是工作的地方?!?/p>
張劼穎記得,她和一個院子的4戶人家已建立了“很好的關系”,可某天她踏進院子后,4家人都告訴她,“你以后不要再來了”。
張劼穎猜,他們之間肯定通過氣。“比如某天有人說,這個學生寫的事,也許對我們并不好。其他的人可能會覺得是這樣的?!?/p>
他們敞開著院門,緊閉著房門;聊工作時含蓄,聊家長里短時健談;他們面對陌生人時看似熱情,但保持著距離。
“拾荒者活得比較小心翼翼,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生活在城市邊緣,是隨時可能被踢走的。”張劼穎對記者說。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