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梅 李善同 許召元







內容提要: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差距經歷了重大演變。基于現價人均GDP加權基尼系數、加權變異系數和最大最小值之比,將區域差距演變劃分為五個階段:1978?1990年的大幅縮小階段、1991?1996年的快速擴大階段、1997?2004年的緩慢擴大階段、2005?2014年的顯著縮小階段、2015年至今出現緩慢擴大現象的階段。我國區域差距的演變主要受區域政策及全球經濟狀況、國家發展戰略、宏觀經濟結構等的影響。區域政策的設計順應了國內外經濟形勢,且控制好了設計的時間節點,總體來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差距在縮小。
關鍵詞:改革開放;區域差距;區域協調發展
中圖分類號:F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543(2019)04-0078-10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GDP由1978年的0.37萬億元增長到2018年的90.03萬億元,人均GDP由1978年的383.89元增長到2018年的64 644元。與此同時,我國幅員遼闊,區域差距明顯。區域差距不僅關乎全國的經濟發展,而且關乎社會穩定以及國家的長治久安,因而成為決策者和學者們關注的焦點。
一、相關文獻綜述
梳理國內外相關文獻發現,現有研究主要圍繞兩方面展開:一是區域差距的演變趨勢,二是區域差距的影響因素。
就演變趨勢而言,相關研究結論尚存在分歧。首先,對于改革開放前的區域差距,有人認為它呈縮小趨勢,有人認為它呈擴大趨勢,還有人認為由于數據缺乏區域差距的發展趨勢難以確證。其次,對于改革開放初期的區域差距,學術界也有不同結論。魏后凱等認為1978?1992年中西部與東部的差距在不斷擴大;Li&Xu通過計算現價人均GDP加權和未加權基尼系數得出省際差距有所減小的結論;楊開忠運用人均GNP并采用加權變異系數研究省際差距,得出1978年以后差距縮小的結論;Li et al.運用人均GDP指標,研究得出我國省際差異減小。再次,對于20世紀90年代的區域差距,學術界得出了比較一致的結論,即區域差距擴大。宋德勇研究得出我國區域差距由1990年前的縮小趨勢轉變為1990年以后的擴大趨勢;Li&Xu通過計算現價人均GDP加權和未加權基尼系數得出20世紀90年代我國省際差距擴大的結論;吳三忙、李善同采用泰爾指數和基尼系數得出1990?2003年區域差距呈擴大趨勢;徐建華等認為1991?2000年東中西部的差距呈緩慢擴大的趨勢。最后,對于21世紀之后的區域差距,學術界比較一致地認為該階段我國區域差距呈縮小趨勢,如許召元和李善同采用人均GDP指標并運用基尼系數發現2004年之后我國區域差距出現縮小的跡象;吳三忙、李善同研究得出2003?2008年區域差距呈縮小趨勢。
在影響因素研究方面,大多數研究認為生產要素、經濟環境、體制機制和政策制度等是區域差距的主要影響因素。王小魯、樊綱發現,區域間資本和勞動力等生產要素的差異以及制度和結構的差異等是造成區域差距的主要因素;彭文斌、劉有金認為,非均衡區域發展戰略、自然條件和地理位置的差異是造成東中西部差距擴大的主要原因;許召元、李善同認為,地理位置、經濟環境、受教育水平、基礎設施水平、城鎮化水平和市場經濟體制等是區域差距的主要影響因素。
可見,現有文獻的研究結果存在較大差異,其中重要的原因在于統計指標、研究方法和時空尺度的不同。歸納來看,統計指標包括:人均GDP、居民消費水平、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人類發展指數。我國區域差距演變趨勢的研究方法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運用度量方法作描述性分析,常用的度量方法包括基尼系數、泰爾指數和變異系數等;另一種是利用計量模型作回歸分析,判斷經濟增長是否收斂。在空間尺度上,現有文獻研究了不同空間單元之間的差距,包括省際差距、縣際差距、東中西和東北差距、南北差距、城鄉差距。在時間尺度上,有的文獻研究的是1952~2008年,有的研究的是1987?2007年,總體上來看研究集中在1978?2010年。
雖然有關我國區域差距問題的研究成果頗豐,但研究結論存在較大分歧,且從研究的時間尺度來看,還沒有文獻全面地研究過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差距問題。回顧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差距的演變情況并分析其變化原因,對于構建更加有效的區域協調發展機制具有重要意義。
二、區域差距演變趨勢及階段劃分
反映區域發展狀況的指標很多,包括人均GDP、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居民消費水平、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和人類發展指數等。其中,人均GDP是最常用的反映區域發展狀況的指標,它能夠綜合反映區域發展的水平,本文使用它來反映區域發展狀況。度量不同區域人均GDP差異的方法(即區域差距測度指標;)也有多種,包括基尼系數(Gini)、泰爾指數(Theil)、變異系數(CV)、最大最小值之比和方差等。其中,基尼系數是最常用的指標;泰爾指數能夠對區域差距進行分解;變異系數和最大最小值之比能比較直觀地反映區域差距的總體情況。本文使用人口加權基尼系數、人口加權變異系數和最大最小值之比來度量區域差距的大小,并用泰爾指數將區域差距分解為東部、中部、西部和東北四大地區之間的差距以及四大區域各自內部的差距(見表1)。
運用改革開放以來31個省份的現價人均GDP數據(數據來源于中經網統計數據庫),計算全國整體的加權基尼系數、加權變異系數和最大最小值之比。由圖下頁)可見,雖然三個指數反映的區域差距演變趨勢局部稍有差異,但整體比較相似。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差距經歷了重大演變,可以把這種演變大致劃分為五個階段:1978?1990年的大幅縮小階段、1991?1996年的快速擴大階段、1997~2004年的緩慢擴大階段、2005?2014年的顯著縮小階段、2015年至今出現緩慢擴大現象的階段。
第一階段:1978~1990年,我國現價人均GDP的區域差距大幅縮小。加權基尼系數從1978年的0.24下降到1990年的0.21,加權變異系數從0.71下降到0.45,人均GDP最大最小值之比由14.76大幅下降至7.15。如圖2所示,1978年,東部地區內部差距十分突出,是形成區域差距的主要原因。改革開放以后,東部地區內部差距逐漸縮小,對區域差距的貢獻率由1978年的70.05%下降至1990年的44.36%(見表1),從而帶動了全國整體區域差距的縮小。
第二階段:1991?1996年,我國現價人均GDP的區域差距快速擴大。加權基尼系數從1991年的0.22上升到1996年的0.24,加權變異系數從0.46上升到0.47,人均GDP最大最小值之比由7.3上升到9.32。此階段差距逐漸擴大主要是區域間差距所致,且主要源于東部地區與其他三大區域間的差距擴大。1990年的區域間差距的貢獻率為30.01%,次于東部地區內部差距貢獻率。但到1993年,區域間差距的貢獻率增長到37.53%,首次超過東部地區內部差距的貢獻率,成為區域差距的主要原因,到1996年更是達到42.65%。
第三階段:1997?2004年,我國現價人均GDP的區域差距緩慢擴大。加權基尼系數從1997年的0.24擴大到2004年的0.27,加權變異系數從0.48上升到0.59,人均GDP最大最小值之比由9.7上升到10.57。此階段差距擴大主要還是區域間差距造成的,區域間差距貢獻率從1996年的42.65%緩慢上升到2004年的44.86%。同時,東部地區內部差距貢獻率也較大,在30%左右。
第四階段:2005?2014年,我國現價人均GDP的區域差距顯著縮小。加權基尼系數從2005年的0.27縮小到2014年的0.20,加權變異系數從0.59下降到0.41,人均GDP最大最小值之比由10.7下降到4.32。西部地區內部差距的貢獻率由2004年的17.20%升至2014年的29.83%,成為此階段區域差距縮小的主要原因。區域間差距仍然是構成區域差距的重要部分,但2004年之后,區域間差距逐漸縮小,其對區域差距的貢獻率由2004年的44.86%下降至2014年的26.59%。同時,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內部的差距也在縮小,這三者的縮小共同促使我國區域差距顯著縮小。
第五階段:2015年至今,中國現價人均GDP的區域差距出現緩慢擴大的現象。加權基尼系數從2015年的0.20擴大到2017年的0.21,加權變異系數從0.41微升到0.42,人均GDP最大最小值之比由2015年的4.1擴大到2017年的4.28。此階段,區域間差距又開始擴大,再次成為區域差距緩慢擴大的主要原因。進一步的分析可以發現,更為突出的一個特征是各區域內部的分化,且主要是由于南北方經濟增速差距的擴大所致。
三、我國區域差距演變的原因
這里大致按照表2的框架,從區域政策及其背景分析上述五個階段區域差距形成和變化的原因。
(一)1978?1990年區域差距大幅縮小的原因
1978年之前,東部地區內部的差距是造成我國區域差距較大的主要原因。在亞洲“四小龍”產業轉移、改革開放、消費品工業蓬勃發展以及非均衡區域政策的共同作用下,1978年之后,我國東部沿海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廣東、浙江和福建等地迅速發展,經濟增速遠超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上海、北京和天津等地,從而使東部沿海地區的內部差距逐漸縮小,進而使我國區域差距在1978?1990年大幅縮小。
首先,亞洲“四小龍”產業轉移為東部的廣東和福建等具有勞動力比較優勢的省份提供了經濟發展的契機。“二戰”后,亞洲“四小龍”抓住機遇,利用自身的比較優勢,承接美國和日本等發達國家的產業轉移,從而迅速實現經濟騰飛。而隨著經濟的發展,生產要素成本上升、資源環境瓶頸、境內市場狹小等使亞洲“四小龍”在勞動密集型產業和一部分資本密集型產業上漸漸失去比較優勢,進而促使這些產業向中國、泰國、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等國轉移。在這次產業轉移中,基于勞動力成本優勢和廣闊的市場優勢等,福建和廣東等地成為臺灣傳統產業轉移的承接地,珠江三角洲則成為香港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的承接地。不僅如此,東南沿海地區的廣東和福建等省份還吸引了美、日、歐等世界主要經濟體的大規模投資,促進了出口,創造了大批就業崗位,經濟得以迅速發展。
其次,改革開放為沿海部分省份的經濟起飛鋪路。1980年,中央批準設立深圳、珠海、汕頭和廈門4個經濟特區作為改革開放的試驗田,在建立和完善市場經濟體制、擴大對外開放等多方面先行先試、大膽嘗試。經濟特區的設立成效顯著,取得了驕人的成績。1980?1984年,深圳和珠海的平均經濟增長率分別為58%和32%,遠遠高于全國10%的平均增長率,而廈門和汕頭也分別達到了13%和9%。在成功經驗的鼓舞下,1984年,我國開放大連和北海等14個沿海城市,并在城市中設立經濟技術開發區和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等多種形式的經濟功能區;1985年,又開辟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閩南廈漳泉三角地區為沿海經濟開放區。這些經濟特區、沿海開放城市和沿海經濟開放區在增加就業和出口、吸引外資和技術、利用現代管理方式等方面作出了重大貢獻,助力了沿海部分省份的經濟起飛。
再次,我國由優先發展重工業轉向重視發展消費品工業,尤其是勞動密集型行業的發展,推動了沿海部分省份的經濟發展。為扭轉消費品市場緊張的局面,改變長期以來優先發展重工業的不合理狀況以及人民生活需要與消費品供給的不協調狀態,我國開始調整重工業和輕工業的比重,尤其是1984年《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要“積極穩妥地推進輕工業的改革……大力發展消費品生產”。而在承接亞洲“四小龍”產業轉移的過程中,沿海省份主要承接的是勞動密集型消費品工業。消費品工業在廣東等地首先發展起來,拉動了經濟增長。
最后,區域發展戰略從均衡發展轉向非均衡發展,既縮小了東部內部的差距,又縮小了東部與其他三個地區的差距。1978年之前,以國家安全為目標,我國實施向“大三線”轉移等區域均衡發展戰略,把大部分資源和項目安排到中西部以及東北地區,沿海地區的基本建設投資在全國的占比明顯低于中西部地區,最低的年份不足30%。在這種戰略作用之下,我國區域差距擴大。改革開放伊始,我國轉而實施區域非均衡發展戰略。在非均衡發展戰略指導下,政策和資源都向東部地區傾斜,從而縮小了東部與其他三大地區之間的差距,成為1978?1990年我國區域差距大幅縮小的原因之一。
(二)1991?1996年區域差距快速擴大的原因
20世紀90年代初期,隨著對外開放水平的進一步提升,東部大部分省份的經濟發展水平超過全國平均水平,且經濟增速較高,相比而言,中西部大部分省份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增速都較低,從而導致我國的區域差距擴大。
這背后除了1978?1990年促進東部地區發展的各種因素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進一步提升了東部地區對外開放水平,促使其快速發展。1992年,鄧小平同志發表南方談話,提出發展是硬道理,強調堅定不移地推動對外開放。此后,基于自身比較優勢,繼續承接世界產業轉移,在經濟全球化的大潮下,東部地區吸引了大量的資金和資源。由表3(下頁)可見,1993年,東部地區的外商投資額相對于1992年增長了近3倍,1994?1996年的平均增速達到了23.4%,從而獲得了巨大推動力,經濟飛速發展,經濟實力大幅提高。同時,東部地區外商投資額占全國的比重在1992?1996年達到了78.7%;中西部及東北地區的占比不足30%,經濟增長則相對趨緩,收入水平也不如東部,與東部之間的區域差距拉大。
(三)1997-2004年區域差距緩慢擴大的原因
這一階段,東部地區平均增速仍然快于其他地區,我國區域差距仍在擴大。但相對前兩個階段而言,東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省份的經濟增速相對放緩,而西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省份的經濟增速相對提升,從而使區域差距擴大的速度有所緩和。緩和的原因主要包括兩方面。
一是我國更加注重公平,注重區域協調發展,尤其是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為緩和區域差距擴大趨勢起到了重要作用。1995年,黨的十四屆五中全會提出“堅持區域經濟協調發展,逐步縮小地區發展差距”,“處理好東部和中西部的關系”。1997年,黨的十五大報告提出“要從多方面努力,逐步縮小地區發展差距”,“促進地區經濟合理布局和協調發展”。1999年,我國決定從2000開始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西部大開發戰略的提出和實施很大程度上使四川、重慶、內蒙古、陜西、西藏等西部地區的經濟增長速度顯著提升,促進了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緩和了區域差距擴大趨勢。
二是亞洲金融危機間接地使東部沿海地區出口和外資下降,從而相對前兩個階段而言,東部經濟增速相對放緩。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逐步打開國門,尤其是東部沿海地區,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國際生產、國際貿易當中,與外部世界形成了較緊密的經濟聯系。這雖有利于經濟的快速發展,但也使自身更易受外部環境的影響。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雖然我國在改革開放中增強了抵御風險的能力,且對外開放也走的是穩健的漸進式道路,從而避免了直接卷入這場危機之中,但難免也受到了一些間接影響,主要表現在出口和外資下降兩方面。一方面,東南亞國家由于市場萎縮對我國出口商品的需求下降;另一方面,金融危機之如,東南亞與日、韓是我國外資的主要來源地,危機之后,它們對外投資的能力和欲望下降,反而出臺政策來吸引外資,造成我國吸收和利用外資下降。東部沿海地區是受危機間接影響的主要地區,因此經濟增速相對之前放緩。
(四)2005?2014年區域差距顯著縮小的原因
1997~2004年,我國區域差距擴大速度放緩,但擴大的勢頭未能逆轉。2004年之后,在區域總體發展戰略等的作用下,中西部和東北許多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省份的經濟增長較快,而東部地區的經濟增速放緩,從而使我國區域差距進入了縮小階段。
首先,區域發展總體戰略形成,西部大開發戰略的作用凸顯,同時東北振興和中部崛起戰略的作用也開始顯現,區域間差距大幅縮小。西部大開發戰略的作用在此階段進一步凸顯,基礎設施建設取得突破性進展,同時促進了重化工業的發展。在東北振興戰略指引下,國家不斷加大對東北地區的投入力度。2003?2014年,各類財政轉移支付累計達33 061.33億元,國債、預算內建設資金和部門建設資金累計達10 638.1億元,從而有力地促進了東北地區經濟增長,使得遼寧、吉林和黑龍江的年均經濟增長速度分別凈增1.2個、1.6個、1.1個百分點。中部崛起戰略較好地促進了中部地區經濟增長。2005?2014年,中部地區經濟增長速度明顯加快,GDP年均增長率為12.50%,遠超全國平均水平。在三大戰略的助推下,西部、中部、東北三個地區與東部之間的區域差距縮小。
其次,區域間城鎮化水平差距擴大。此階段,我國城鎮化快速推進,尤其是東部地區,其城鎮化水平比中西部高出許多,區域間城鎮化水平差距擴大。東部地區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促使一大批中西部農村勞動力向東部城市跨區域流動。2012年,珠三角、長三角和京津地區吸納的外來人口總規模相比2000年增長了兩倍多,由1772萬擴大到5322萬。東部地區的常住人口數量增加,而中西部的常住人口數量減少,因此,中西部人均GDP相對提升,與東部的人均GDP差距縮小。
再次,在區域總體發展戰略和城鎮化的帶動下,各地都很重視基礎設施建設,重化工業快速發展,推動中西部和東北地區工業經濟快速發展。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和中部崛起戰略提出之后,一大批重點項目相繼上馬,包括鐵路、公路和機場的建設,以及青藏鐵路、西氣東輸、西電東送等,同時城鎮化快速發展也需要基礎設施建設的支撐,從而擴大了重化工業的需求,為擁有資源稟賦優勢的中西部和東北的重化工業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契機,進而促進了這三個地區的經濟增長。因此,這三個地區與東部的區域間差距縮小。
最后,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使東部地區經濟增速相對放緩。2001年12月,我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使對外開放的機會更均等,中西部的對外開放逐步深化。一方面,中西部利用外資的規模和增速穩步提升;另一方面,中西部對外貿易增長強勁,雖然對外貿易占全國的比重遠不如東部,但一直處于上升趨勢,尤其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見圖3)。改革開放以來,出口逐漸成為我國尤其是東部地區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之一,東部經濟發展也因此對國際環境變化的敏感性更強。金融危機之后,東部地區對外貿易占全國的比重大幅下滑,經濟增長速度相對放緩,北京和上海成為全國人均GDP增速最低的省份,同時東部地區人均GDP增長率低于其他三個地區(見圖4,下頁)。
(五)2015年至今區域差距出現緩慢擴大現象的原因
2015年至今,我國區域差距依然主要源于區域間差距,但區域差距擴大的一個重要原因和特征在于各區域內部的分化,且主要是由于全球價值鏈背景下我國南北方經濟增速差距的擴大所致。
一方面,在國際金融危機之后全球經濟趨緩和我國國內經濟轉型的背景下,我國出現全國性的投資增速放緩。金融危機之后,全球經濟趨緩。與此同時,我國整體進入工業化后期,傳統產業產能過剩,國內經濟需要轉型。在兩方面的作用下,2009年以來,我國固定資產投資增長率與資本形成增長率明顯下滑。固定資產投資增長率由30.4%下降到2017年的7.2%,資本形成增長率由19.1%下降到2016年的6.3%。
另一方面,北方經濟咼度依賴投資拉動的重化工業價值鏈,投資增速放緩使其經濟增速大幅下滑且難以恢復。受自然資源稟賦影響,北方形成了以重化工業為主的產業結構特征。在全國重化工業快速發展的時期,重化工業的發展確實帶動了北方經濟的較快增長,但也對生態環境等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隨著我國整體進入工業化后期,以及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推進,能源、原材料等重化工業逐步進入增長的瓶頸期,以致北方經濟轉型壓力較大,許多省份的工業和財政收入持續低增長甚至是負增長,經濟增速大幅度下滑。其中,東北三省、甘肅、山西、河北等增速下滑最為明顯。以東北為例,此前四個階段,東北地區的經濟增速一路飆升,尤其是2005?2014年,其人均GDP增長率高達11.4%,但2015?2017年跌落至4.2%,明顯比以往發展階段都低。同時,高度依賴投資拉動的重化工業價值鏈使得北方地區的經濟缺乏韌性。因此,當經濟格局發生變化后,北方經濟增速不僅大幅下滑,而且難以恢復。
總之,受全球經濟放緩和國內經濟轉型等的影響,全國投資趨勢性大幅減速,高度依賴投資拉動的重化工業價值鏈的北方經濟缺乏韌性,從而經濟增速明顯下滑且難以恢復,進而使南北方經濟增速的差距擴大。南北方經濟增速差距的擴大,在一定程度上使四大區域間的差距擴大,而更重要的是促使區域內部出現分化,從而導致我國的區域差距在此階段出現緩慢擴大現象。
四、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現價人均GDP加權基尼系數、加權變異系數和最大最小值之比,將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差距演變劃分為五個階段,并從區域政策及其三個背景因素——全球經濟狀況、國家發展戰略、宏觀經濟結構對各階段區域差距演變的成因進行了剖析,主要得到以下結論:
第一,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區域差距經歷了五個發展階段,區域差距總體縮小。改革開放之前,東部地區內部差距十分突出,是形成區域差距的主要原因。改革開放以后,我國開始進行經濟體制改革和推行對外開放,設立經濟特區,實施區域非均衡發展戰略,尤其是“兩個大局”的提出,加快了東部地區對外開放,使得東部地區在承接亞洲“四小龍”產業轉移中獲得突飛猛進的發展。東部地區內部差距逐漸縮小,對區域差距的貢獻率由1978年的70.05%下降到1990年的44.36%,從而使得改革開放之后我國的區域差距大幅縮小。但也正是東部地區的這種快速發展,使我國區域差距從1990年開始長期處于擴大趨勢。直到2004年之后,在區域發展總體戰略、重化工業快速發展等的作用下,非東部地區經濟快速發展以及東部地區的經濟增速放緩,區域差距才逐步縮小。近年來,在全球價值鏈的背景下,隨著全球經濟放緩和國內經濟的轉型,一些嚴重依賴投資的省份的經濟增速明顯下滑,從而使區域差距又出現了擴大的現象。但2017年的人口加權基尼系數、人口加權變異系數和最大最小值之比都相對1978年下降了,分別從0.24下降到0.21,從0.71下降到0.42,從14.8下降到4.3,所以整體上我國的區域差距縮小了。
第二,區域政策的設計順應了國內外經濟形勢,且控制好了設計的時間節點。改革開放初期,面對全球經濟重心轉移,尤其是亞洲“四小龍”產業轉移,在國內重視發展消費品工業的宏觀經濟環境下,我國適時地實施向東部沿海地區傾斜的非均衡發展戰略,在東部沿海地區設立經濟特區、沿海開放城市和沿海經濟開放區,助力了沿海部分省份的經濟起飛。隨著東部地區經濟發展取得突飛猛進的成就,以及區域差距的擴大,我國提出實施促進欠發達地區發展的戰略,包括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和中部崛起戰略,在縮小區域差距上起到了直接作用。近年來,區域分化現象顯現,黨的十九大提出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促進區域協調發展向更高水平和更高質量邁進。
第三,區域經濟發展階段轉化是影響區域差距的主要原因。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整體上處于工業化進程之中。這個進程初期是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東部地區經濟增速較快,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中西部地區經濟增速較慢,區域差距擴大。先富地區發展到一定程度時再帶動其他地區的發展,這些地區憑借后發優勢等實現經濟高速發展,從而使區域差距縮小。
第四,政策導向是影響區域差距的重要因素。改革開放以來,我國以“效率優先、兼顧公平”作為區域經濟的政策目標。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改革開放之初“效率優先”被較好地貫徹,政策和投資向東部沿海地區傾斜,“兼顧公平”的實施較為緩慢,使中西部發展速度相對滯緩,區域差距擴大,并引發一系列經濟和社會問題。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國轉而強調“兼顧公平”,并保證其貫徹實施。在保持東部發展勢頭的前提下,政策和投資開始向中西部地區傾斜,從而使區域差距逐漸縮小。
總的來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整體區域差距縮小是區域政策等的綜合作用結果。為了進一步促進區域協調發展,有必要遏制區域間人均GDP差距的擴大,使之保持在一定限度內。為此,應從如下方面著手:第一,推動傳統重化工業價值鏈升級。現階段我國區域差距擴大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各區域內部的分化,且主要是由于全球價值鏈背景下我國南北方經濟增速差距的擴大所致,因此,要助推北方地區的經濟轉型,恢復其經濟增長活力,就應推動原有重化工業價值鏈升級,同時構建新的價值鏈。第二,在全球價值鏈分工成為全球組織生產的重要形式的背景下,對于現階段和未來較長一段時間而言,區域政策的制定都需要考慮全球價值鏈對我國區域協調發展的影響,從而更好地發揮作用。第三,延伸和拓展全球價值鏈的國內環節,構建國內價值鏈,從而推動國內區域價值鏈分工的協同升級,促進各區域協同發展。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尤其是東部沿海地區充分利用成本優勢和政策優惠,通過積極融入全球價值鏈集聚大量國外高級生產要素,實現了經濟的高速增長。但東部沿海地區在全球價值鏈中的競爭優勢某種程度上建立在壓制中西部地區原材料和勞動力等生產要素供應商地位的基礎之上,這種分工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中西部地區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空間。因此,抑制區域差異的擴大,既需要推動我國產業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又需要構建國內價值鏈,培育更多能夠引領價值鏈分工的跨區域企業,促進我國不同區域在價值鏈分工中深度融合和協同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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