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賽琳
周恩來說:“這么年輕的衛星專家”
孫家棟身上有一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勁頭,他挑選出后來被稱為“航天十八勇士”的干將
孫家棟院士:
您是我當年十分欣賞的一位年輕人,聽說您今年都80大壽了,我要向您表示衷心地祝賀!
您是在中國航天事業發展歷程中成長起來的優秀科學家,也是中國航天事業的見證人。自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首戰告捷起,到繞月探測工程的圓滿成功,您幾十年來為中國航天的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共和國不會忘記,人民不會忘記。我為您取得的成就感到驕傲。
希望您今后要保重身體,健康生活,做一名百歲航天老人。
謹祝生日快樂!夫人面前代致問候!
錢學森
2009年3月3日
2009年3月,錢學森送了一封生日賀信給他“當年十分欣賞的一位年輕人”。工作人員按照要求擬好,錢學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感慨道:“家棟都要到80歲了,在我眼里,他還是一位28歲的年輕人呢!”這封生日賀信的收件人,就是即將滿80歲的孫家棟。7個月后,錢學森與世長辭。
在孫家棟的人生里,引領他的那個名字,是錢學森。直到今天提到這個名字,孫家棟還擲地有聲地說:“恩師!錢學森絕對是我的恩師啊!”
“少年勤學,青年擔綱”
“少年勤學,青年擔綱,你是國家的棟梁。導彈、衛星、嫦娥、北斗、滿天星斗璀璨,寫下你的傳奇。年過古稀未伏櫪,猶向蒼穹寄深情。”在2016年度“感動中國”人物的頒獎舞臺上,中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中國科學院院士、“兩彈一星”元勛科學家孫家棟收獲如此評價。
7年學飛機,9年造導彈,50年放衛星。對幾次關鍵的人生轉折,孫家棟說:“國家需要,我就去做。”
1948年,19歲的孫家棟考入哈爾濱工業大學(簡稱哈工大),當時他最大的愿望是成為一名土木建筑系的學生,將來去修大橋。偏偏在這時哈工大增設汽車專業,對年輕的孫家棟來說,汽車帶著一種神秘色彩,似乎比修大橋更神氣,于是他轉入了汽車系。
學汽車,在當時的孫家棟看來,是很先進、令人向往的專業。但他沒料到,自己的人生卻因為一碗紅燒肉再次改變。
1950年初,農歷正月十五,按照往常的習慣,孫家棟午飯后就要回哈爾濱的姐姐家。但是,聽說那天晚飯食堂加餐,有他最喜歡吃的紅燒肉,于是,他決定吃完紅燒肉再走。就在晚飯時,學校主管在食堂宣布,新中國的空軍來招人,現場報名,當場決定人選。
孫家棟回憶說,包括他在內,所有親歷過舊時代和新中國成立的青年學生,無不滿腔熱情,踴躍報名。而他因為是預科班中為數不多的共青團員,幸運中選。
當晚,他就登上了列車,前往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四航空學校報到,成為了一名穿藍色軍裝的軍人。
1951年,品學兼優的孫家棟作為急需的俄語翻譯人才,被空軍選派到蘇聯莫斯科茹科夫斯基空軍工程學院學習飛機設計維修及管理。在那里,孫家棟的才華和學識贏得了飛機設計大師伊留申的高度賞識。
1958年畢業時,孫家棟以優異的成績獲得斯大林金質獎章。
回國后,孫家棟連飛機的影子都沒見著,就被分配到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以下簡稱五院)一分院從事導彈研制工作,院長是錢學森。就此,29歲的孫家棟跟著錢學森做了近10年導彈。
到五院報到那天,孫家棟既興奮又忐忑不安:能在這位國際知名的科學家直接指導下工作,那是一份幸運:可自己學的是航空專業,導彈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見到錢學森時,那份不安很快在孫家棟的心里煙消云散。47歲的錢學森非常和藹,細長的眼睛里總是滿含笑意。
“院里的同志,還有學紡織的、文史的,你學的航空理論還算與導彈專業離得最近。”錢學森的話讓孫家棟有了信心。
不久,蘇聯提供的導彈圖紙資料到達,孫家棟精通俄語,隨著對資料的翻譯,他投入到了這一陌生的領域。
1958年7月的北京酷暑難耐。一天晚上,孫家棟和同事們正在通宵達旦地翻譯資料,辦公室里悶熱得像個蒸籠。可孫家棟他們不敢開風扇,生怕吹亂了圖紙。
這時,忙了一天的錢學森拿著西瓜來到大家工作的現場。他一邊讓工作人員切開西瓜給大家消暑,一邊從每個人的工作臺前走過。大家都知道,寡言少語的錢院長只要轉一圈,便清楚每個人的進展狀況了。
孫家棟展開圖紙眼巴巴地等著,錢學森笑瞇瞇地走過來,他早就注意到這個愛提問題的年輕人了。孫家棟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指著圖紙,滿臉通紅地說:“這個地方,我怎么也沒琢磨明白。”聽完錢學森的解答,孫家棟恍然大悟。
一次次的答疑解惑中,錢學森發現,喜歡思考的孫家棟提的問題越來越專業,也越來越有深度,有時甚至會有不同的觀點。錢學森暗暗高興,即使觀點不正確,他也從不一口否定,而是引導孫家棟換一種思維,讓他去體會。他覺得那是一分難得的創新勇氣,一個年輕學者正在成長,需要的是鼓勵與呵護。盡管當時的他在錢學森眼里還是個“小年輕”,卻早已被視為很有發展前途的專家苗子。
1960年8月,在錢學森的極力推薦下,31歲的孫家棟臨危受命,擔任一分院導彈型號總體設計室主任。在五院工作的日子里,他為“東風”系列中近程導彈的成功研制立下了汗馬功勞。
1967年7月29日午后,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光景,孫家棟趴在桌子上進行導彈設計。他擔心汗水打濕設計圖,特意圍了毛巾在脖子上。門被敲響了,是國防科工委的一位同志,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為了確保第一顆人造衛星的研制工作順利進行,中央決定組建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由錢學森任院長。錢學森向聶榮臻推薦你了,根據聶榮臻的指示,決定調你去負責第一顆人造衛星的總體設計工作。”
那一年,孫家棟才38歲。
這次一聽是錢學森點將,聶榮臻親自批準的,孫家棟心里十分激動。除了對突然讓自己改行搞衛星的事有幾分憂慮外,他沒有提任何條件和要求,建軍節剛過,便扛著行李去報到了。
年僅38歲的孫家棟身上有一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勁頭
發射衛星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系統工程。早在1958年,中國科學院的許多專家和研究所就開始了中國第一星的研究設計工作。1965年10月,國家確定了1970年發射,衛星要“上得去、抓得住、聽得到、看得見”的總體目標。
1968年,以中國科學院承擔衛星工程任務的研究所和工廠為主,組建了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中國衛星開始進入工程研制階段。
這時如何盡快組建衛星總體設計部?如何按工程的研制規律一步步往下走?各系統怎樣聯接起來?聯接起來后又怎樣做試驗?一個個難題擺在孫家棟面前。他決定從組建隊伍抓起。
然而,在“文革”時期,抽調人才談何容易!因為優秀人才兩派都有,而發射衛星,是人人都想參與的。在兩個派別之間若找不到平衡點,往往會使正常工作難以進行,甚至功虧一簣。而且被挑選的人才中,或多或少都有“出身不好”、“歷史不清”等問題,搞不好,便會背上“重用壞人”、“打擊革命派”的罪名。
但年僅38歲的孫家棟身上有一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勁頭,他什么派也不考慮,一切以搞衛星需要為標準。他在全面了解和分析衛星研制情況的基礎上,跑了兩個多月,詳細考察了各部門有特長的技術骨干,從中挑選出后來被稱為“航天十八勇士”的干將。有趣的是,“航天十八勇士”上任后,兩派沒意見,因為從人才挑選的結果來看,無意中兩派人選的比例竟大體一致。
錢學森:“看來,把孫家棟找來還是對的,他的確敢干事,會干事”
“航天十八勇士”使衛星總體設計部如虎添翼。1969年10月,“東方紅一號”衛星初樣基本告成。孫家棟接到向周恩來匯報的正式通知時,驚喜與激動,無法言表。他用一天的時間把匯報的內容作了認真的準備,并把周恩來要親自過目的衛星初樣也作了妥善安排。他早早吃罷晚飯,便忙著換衣、洗臉、刮胡子,收拾得干凈利落之后,才坐上早在門口等候的小車,向人民大會堂駛去。
當錢學森把孫家棟介紹給周恩來時,周恩來握住孫家棟的手風趣地說:“喲,這么年輕的衛星專家,還是小伙子嘛!”孫家棟滿臉通紅地笑了,一身的緊張頓時輕松下來。
他向周恩來匯報了衛星研制的具體問題,講到衛星上的毛主席像章問題時,孫家棟猶豫起來。在那個“全國山河一片紅”的年代,要突出政治,就會傷害科學;要尊重科學,又會冒犯政治,專家們常常進退兩難。周恩來的隨和感染了他,他下決心把心底埋藏多日的想法說了出來:“總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衛星的許多儀器被嵌上了毛主席像章,大家熱愛毛主席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這不僅增加了衛星的重量,影響衛星散熱,而且對衛星的姿態會帶來影響……”
周恩來的臉色陡然變得嚴肅起來,他很沉重地說:“你看我們人民大會堂,哪兒也沒有毛主席的頭像,政治掛帥是要把工作做好,而不能庸俗化。你們回去把道理給大家講清楚,搞衛星一定要講科學性。”聽完周恩來的這番話,孫家棟那顆忐忑不安的心這才落了下來。
錢學森對孫家棟有一句評語:“看來,把孫家棟找來是對的,他的確敢干事,會干事。”
1970年3月21日,“東方紅一號”衛星終于完成總裝任務,達到了發射要求。歷經12年風雨磨難,中國有史以來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問世了。
1970年4月24日,衛星發射上天并成功入軌,傳回人們熟悉的《東方紅》樂曲。“當時舉國歡騰,消息傳來,幾分鐘內,天安門廣場就擠滿了歡慶的人群。”孫家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