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總理：國際舞臺上的周恩來

阿里·沙斯特羅阿米佐約　李達南

會議爆發沖突時，周恩來最先作出反應

“他不會在原則問題上妥協，但總是準備尊重別人的意見，始終忠實于國際關系上的和平共處原則。”

1954年，萬隆會議的前一年，朝鮮戰爭結束不久，中國面臨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全面封鎖，亟需在外交層面打開一個新局面。

正是這一年，印尼總理阿里·沙斯特羅阿米佐約醞釀發起第一次亞非會議（即萬隆會議）。

阿里·沙斯特羅阿米佐約是印尼政界頗有影響力的老一輩領導人，在蘇加諾執政期間，曾兩度受命組閣，任印尼總理。他是萬隆會議的發起人之一，并主持了萬隆會議。他于1955年、1956年兩次訪華，與中國老一輩領導人，特別是毛澤東和周恩來有過友好的接觸，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

阿里·沙斯特羅阿米佐約于1976年病逝，他曾撰文回憶了他發起主持萬隆會議并與周恩來接觸的經歷。

會議爆發危機，周恩來最先作出反應

1955年4月18日，是歷史性的一天，萬隆會議終于召開，我被推選為會議主席。

我永遠不會忘記由于科特拉瓦拉21日在政治委員會的發言而引起的混亂——他在談到殖民主義時，強烈要求會議譴責蘇聯對東歐人民的殖民統治。隱藏在各國代表外交語言之后的基本意見沖突，至此突然公開爆發了。

這一發言所引起的震動，未能局限于秘密會議內部。后來，據說科特拉瓦拉發言的詳細內容是被有意地泄露給國際新聞界的。

美國報紙報道這一消息特別起勁，因為在當時冷戰的情況下，科特拉瓦拉的發言對美國很有利。

我當時的情緒可想而知。我不僅是政治委員會的主席，有責任在會議陷入混亂之前竭力緩和這種激動狀態，而且我還是萬隆會議的倡議者及印尼總理。

我清楚地知道，會議可能因這一事件而遭到失敗，印尼的國際聲譽和威信終將大為降低。

首先做出反應的是周恩來。他要求我給予他在第二天答復的權利，并要求把科特拉瓦拉的發言印發給所有代表團，以便認真研究。我同意了周恩來的要求。

這時，尼赫魯突然要求發言，他不愿意在第二天繼續討論科特拉瓦拉的發言，而要我從日程上取消這一項。但這樣做意味著取消周恩來的答復權，而我剛才已答應了他。

考慮再三，我聲明明天的發言將列在名為“獨立國家的議事日程”項目上，因為科特拉瓦拉所談的是殖民主義問題。泰國外長旺親王支持我的立場，爭論激烈的會議終于在下午6時半結束。

然而我仍然不能離開會場，因為周恩來還留在那里，尼赫魯同科特拉瓦拉也仍在進行激烈辯論。

周恩來向我走來并對我說，他不懂科特拉瓦拉發言的意圖是什么。我勸周恩來直接問科特拉瓦拉，于是在尼赫魯離開后我把兩位總理拉在了一起。

周恩來通過譯員問科特拉瓦拉有什么意圖，特別問他是否準備在第二天提出一項提議或動議，作為今天發言的補充。

科特拉瓦拉回答說：“我的發言并沒有什么打算，我只是要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我不準備提什么提議或動議?！?/p>

我聽了后感到很寬慰，周恩來聽后似乎也放了心，他向科特拉瓦拉表示感謝，后者自發地回答說：“現在我們是朋友了，可不是嗎？”并且同周恩來握手，似乎自己是周恩來相識已久的朋友。

偉大的外交家

科特拉瓦拉走后，周恩來同我商量他第二天發言的內容。雖然他對科特拉瓦拉的回答和友好態度表示滿意，但仍不便放棄答復權，因為科特拉瓦拉的支持者并不都采取科特拉瓦拉本人的態度。

我理解周恩來所面臨的困難，因為當時中國是蘇聯的親密朋友。我向他建議，發言最好與他在亞非會議全體會議上講話時所采取的方針保持一致，因為據我了解，這一講話得到了很好反應。

但是問題還沒有解決。我擔心親西方的代表團會利用周恩來明天的發言來批評東方集團。

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會議就可能成為冷戰場所。這是必須盡一切努力來避免的，因為會議的主要目的正是要緩和國際緊張局勢。

第二天，我召開了政治委員會。我知道事情在很大程度上將取決于周恩來的答復。

每個人顯然都急于聽他說些什么。但當我正要請周恩來發言時，緬甸總理吳努突然要求就“有關議事程序問題”發言。我不得不同意這一要求。所幸，他只是想使當天的討論進行得更順利些。他向各國代表團呼吁，請他們在辯論時能表現克制，以保持相互諒解和尊重的氣氛，而使會議獲得成功。

接著，科特拉瓦拉作出簡短聲明，重復他昨天向周恩來所說的話。科特拉瓦拉說，作為會議發起者之一，他不想增添困難，更不愿看到會議失敗。他強調他不準備提出動議或提議作為昨天發言的補充。

最后，輪到周恩來發言了，這是每個人等待的時刻。會上頓時鴉雀無聲，能聽到的只是周恩來的聲音和他的譯員的聲音。英語翻譯得十分清晰明白，聽起來似乎是周恩來直接用英語而不是用華語說話。

那些認定或希望周恩來將對科特拉瓦拉的攻擊進行強烈回擊的代表，感到十分失望。雖然周恩來反駁了對他的強烈政治信仰的攻擊，但采用的方式是非常巧妙和合乎外交手段的，因而沒有引起任何憤怒或爭執。周恩來再次向會議的參加者表明，他是一位非常高超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這一點可以用以下發言摘要來說明：

錫蘭總理昨天提到新殖民主義，這一新的解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團所不能同意的……東歐各國的人民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了自己的政治制度。人們可以喜歡或不喜歡某一種社會制度，這是每個人的自由，但提出新的解釋并就此進行爭論是無助于此次會議的。

我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互相尊重對方的意見，而不是就此問題在會上進行爭論，因為這是不會有什么結果的，不可能求得共同的理解，也不可能達成一致意見。

我們如果把尼克松和周恩來于1972年在上海發表的聯合公報同1955年周恩來的發言比較一下，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周恩來的觀點是一貫的，并沒有改變。

在上海也好，在萬隆也好，他都不會在原則問題上妥協，但總是準備尊重別人的意見，始終忠實于國際關系上的和平共處原則。

周恩來的發言成功地使會議的緊張局面得到緩和，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

萬隆會議最后公報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作為《關于促進世界和平和合作的宣言》基礎的十項原則，也就是后來眾所周知的萬隆十項原則。

關于臺灣問題的聲明

萬隆會議期間，還有一件同周恩來有關的重大事件。

4月23日，我邀請尼赫魯、科特拉瓦拉、穆罕默德、吳努、周恩來、旺親王等人在我的住宅共進午餐。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同周恩來討論當時的“爆炸性問題”——關于臺灣的緊張局勢問題。我們問，在他看來應采取什么辦法來解決這一問題。周恩來堅定地說，臺灣問題是內政問題，因為該島在歷史上一直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一問題應該由北京政府和蔣介石在沒有任何外國干預的情況下自行解決。但周恩來也承認，只要美國軍隊繼續占領臺灣，和平解決是不能成功的。

當被問到中國是否準備用戰爭手段把美國趕出臺灣時，周恩來回答說他不是這個意思。他說，考慮到美國在臺灣武裝力量這一現實情況，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準備同美國談判，以求得問題的和平解決。

我問周恩來，他是否不反對把他剛才的聲明公開宣布一下，這樣美國和渴望和平的其他國家都能夠聽到。正當萬隆會議為緩和由冷戰造成的緊張局勢而努力尋找辦法時，如果能在萬隆發表這一聲明，將有重大意義。周恩來同意了。

很快，記者們聚集到我的住宅，周恩來向他們發表了簡短聲明：“中華人民共和國同美國人民是友好的。中國人民不要同美國打仗。中國政府愿意同美國政府坐下來談判，討論緩和遠東緊張局勢的問題，特別是緩和臺灣地區的緊張局勢問題?！边@一“熱門新聞”迅速而廣泛地在國際新聞界傳開。很可惜，和這件事最直接有關的美國，對此卻沒有一點兒反應或評論。

從周恩來在萬隆提出談判建議后，過了17年，才以美國總統尼克松訪問北京來進行答復。

也許在1955年時，時機還未成熟，那一年是杜勒斯這個頑固而僵硬的人在掌握美國的外交政策。而1972年，美國外交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靈活而使人愉快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基辛格決定的。

可能唯一沒有改變的，是中國的外交政策，周恩來為了他的政策取得勝利等了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