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剛剛革命勝利的時候,也是非常缺少財政人才的。
于是,我們只好抓個‘大兵’來管錢,
事實證明,我們這樣的做法也沒有什么不好。”
1949年3月,李先念到西柏坡參加七屆二中全會,會議期間的一天晚上,毛澤東特地把李先念叫到住處談過一次話。毛澤東告訴李先念:“中央已確定湖北解放后,讓你回湖北工作。”
這是湖北有史以來,最徹底、最大規模的一次土地制度改革
1949年初,李先念面臨著一個選擇:是繼續留在軍隊,還是到地方去。“當時鄧小平曾征求過他的意見,問他是愿意到三兵團工作,還是等湖北解放后,回湖北做地方工作。”曾任李先念秘書的黃達說,李先念選擇了后者,他放棄的,是一個“兵團司令”的職務。
因為長期艱苦作戰,李先念落下了胃病的病根,有時病情發作,疼得滿頭大汗,要靠止痛藥才能緩解。此外,李先念還有神經衰弱問題,經常失眠,有時甚至半夜起床,爬山鍛煉。在反攻的日子里,鼻竇炎、額竇炎又經常發作,每天額頭內發痛、發冷、發熱,昏昏沉沉,在那段時間,李先念是一邊養病、一邊堅持工作的。與此同時,中共高層也開始謀劃一些關鍵城市的領導人布局,鄧小平與李先念的談話顯然即出于此意。
在當時的中共高層領導人中,有相當一部分人來自湖北,為何被選中的是李先念呢?“從1926年參加黃麻起義,一直到1949年解放,李先念在湖北斗爭了近20年,非常了解情況。”李先念傳記組的工作人員高敬增說。更重要的是,此前,李先念曾長期領導革命根據地的工作,“建立一個根據地,考驗的也是吃、穿、用等方方面面的情況,李先念無疑在這些方面已展露了他的領導能力”。
西柏坡會議后,李先念先到北平協和醫院,治療長期困擾他的鼻竇炎。手術很成功,此后再也沒有復發。在北平治病的李先念,已在考慮湖北的建設了。5月17日武漢解放當天,李先念就寫信過去:“原偽《和平日報》一部轉筒機已壞,但可以修理,現仍放在《和平日報》。據說已撥給四野,四野同志談,他們并不需要,為此請將此機器撥給省委宣傳部,以便籌辦《湖北日報》之用。”
5月中旬,李先念被正式任命為湖北省委書記、湖北省政府主席、湖北軍區司令員兼政委。不久,李先念不顧醫生的勸阻出了院,帶著隨行人員南下。他先從北平坐火車趕到河南漯河,因南下鐵路中斷,乘汽車到漢口,再乘輪渡過長江到武昌紅樓——當時湖北省委所在地,開始肩負起支援大軍南下和建設新湖北的重任。
那時的湖北,百廢待興,百業待舉。“他一上任時就遇到‘黑白之戰’。”黃達說,“黑”是指煤炭,“白”指大米和布匹等,一些資本家趁新政權立足未穩,抬高物價,黃金白銀價格也暴漲。黃達說,李先念聯系上海等經濟實力強的城市,往湖北調集物資,善于用人的李先念也充分發揮一些資本家的作用,比如著名銀行家周蒼柏等人,在他的領導下很快穩住了市場,控制了局面。
對一個城市的經濟管理工作,李先念是完全陌生的。在他身邊工作11年的黃達,對老領導印象深刻的一點是,“他非常善于調查研究,了解情況”。黃達的一個老同事下放到湖北浠水縣,有一次,這位同事進城來看黃達,碰巧遇到李先念到黃達辦公室退還文件,李先念于是把這位同事叫到樓上辦公室。兩個多小時后,同事才下了樓。黃達問談什么談了這么長時間?同事說:“我們談的面很寬,談土改、農會、問減租的情況,先念同志問得很仔細,聽得很認真。”告別時,李先念還說:“以后你有什么情況,可以隨時給我寫信來匯報。”
還有一次,李先念到荊州考察防洪時,遇到基層的一個區長。李先念向區長問了人口、經濟情況后,又問供銷社建起來沒有。區長答不上來,說供銷社是由另一個副區長分管,對互助情況也說不清楚,李先念發了火說:“你這樣的區長應該重新去學習!”
湖北全境解放后,“城鄉改革”成為李先念首要的工作。對此,湖北省作了大量的扎實的準備工作。為了解放和提高(發展)社會生產力,必須從根本上制度上解放城鄉生產力。在農村,一是為土地改革準備了條件,抓剿匪反霸,減租減息,二是進行農村土地制度改革。
到1952年底,湖北省共有12570個鄉完成土地改革,占全省總鄉數的97.4%,人口總計2376萬人,占全省農業人口的97%,這為下一步在農村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和建設奠定了堅實的政治、社會、制度基礎。史學界稱贊道:這是湖北有史以來,最徹底、最大規模的一次土地制度改革。
“他在湖北期間做得很出色,中南財政特別穩定,沒有出現像其他一些城市物價飛漲等情況。”高敬增說,“陳云在上海與資本家打經濟仗時,李先念也在中南各省同資本家打經濟仗。”當時,主管全國財政經濟工作的陳云,對李先念主管湖北省財政經濟工作取得的突出成績十分欣賞。“李先念在湖北期間起草的很多文件,都由中央轉發全國、向全國推廣。”這也為李先念日后走上全國政治舞臺,主管財貿工作打下了基礎。
要是一件事沒辦好,他就一直追下去,直到完全解決……
翻閱檔案,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湖北仙桃有一起“民告官”事件,李先念曾兩次批示,并在《湖北日報》上刊登。《湖北日報》曾記載了事件經過。
閔全貴,沔陽縣十區(今仙桃市沔城鎮)人。1947年,13歲的閔全貴由表姐作主,許配給洪湖縣(今洪湖市)六區的丁家旸。1951年冬,17歲的閔全貴出嫁。婚后兩人性情不合,經常鬧矛盾。1952年3月,閔全貴向沔陽縣法院起訴,要求離婚并拿回陪嫁財物。
沔陽縣法院以管轄不合為由,將案件轉至洪湖縣法院。洪湖縣法院接案后,將傳票轉給六區區政府,后來,管理民事案件的人員更換,案件一直積壓到9月也沒辦理。
1952年9月23月,閔全貴請人代筆寫信給李先念,詳細說明了起訴以來的艱難生活和兩地法院的答復情況。解放初的湖北百廢待興,然而身兼多職的李先念無論多忙,每天都堅持看群眾來信、寫批語。
很快,10月12日的《湖北日報》刊登了李先念的批示和閔全貴的信中內容。李先念寫道:“令洪湖、沔陽兩法院立即調查處理,妥善安置和保護好閔全貴,不得遭受意外侵害,并將處理結果送《湖北日報》公開發表。”
“妥善安置和保護好閔全貴”,在當時涵義深刻。當時,婦女因婚姻問題引發的事件多發。閔全貴起訴離婚后,婆家不能住,娘家也沒有溫暖。閔全貴走投無路,只得借宿親戚家。
李先念的批示給了她強大的精神力量,她在信中寫道:喜了幾夜,想了幾夜,人民政府就是我們貧苦農民的青天,就是我們這些受壓迫人的親人。10月30日,閔全貴收到一紙離婚證書,但陪嫁財物沒有解決,她又于11月15日托人寫信給李先念。
11月23日,《湖北日報》再次全文登載了閔全貴的來信及李先念批示:閔全貴同志第二次來信,洪湖法院仍未合理解決她的婚姻問題與她的財產問題,必須依據《婚姻法》迅速處理,省法院及司法改革委員會應派人檢查,并將檢查的結果送《湖北日報》登載。
省司改委工作組立即進行走訪,了解情況,然后做通丁家人的思想工作,后來工作組又幫閔全貴把財物搬回了娘家。閔全貴很感激,表決心要在修堤中積極工作,爭當模范。
當年,省工作組同志曾說:“李主席雖然很忙,每天早晨堅持看人民來信,看黨報上的批評文章,寫批語,限期要承辦單位處理答復。要是一件事沒辦好,他就一直追下去,直到完全解決……”
李先念重視人民群眾對黨的監督,經常閱看《湖北日報》“讀者來信”欄目和《人民來信》簡報,從中發現問題并及時糾正。
主政湖北期間,李先念還始終注重加強黨員和干部隊伍的思想、作風建設,要求黨員和領導干部腳踏實地,重視人民來信,解決群眾反映的問題;強調對待來信“不僅要看好的一面,而且特別要看批評的一面”。他重視群眾意見,責成“省委或省政府召集有關機關開一次會議,徹底打通思想,并規定辦事細則,務必做到件件有落案,件件處理透徹,敷衍塞責者以黨紀與法紀制裁”。
1952年初,李先念從報紙中看到某縣委書記工作不踏實,一年只下地方3天,隨身帶著會寫文章的大學生在報上發表文章,然而所報道的與工作實際相差甚遠。他當即寫信給荊州地委并告各地,批評這位縣委書記欺上壓下、華而不實,指出此行為若屬實,就是“欺騙黨、欺騙人民”。他要求各地“時常注意檢查”,“哪怕很小的一件工作,也應做透”;一旦發現這種惡劣風氣,就“毫不留情地給以斗爭”。
1953年1月,李先念給湖北相關領導人和荊州、宜昌地委寫信,要求采取有力措施、同歪風邪氣做斗爭。起因是他在年初看到《湖北日報》“讀者來信”中,揭發了某縣區長和工作組長虛報復查情況、某縣鄉浪費勞動力現象的嚴重問題。他提出:群眾來信揭發很有意義,“問題不是一轉送給相關機關就算了事”,必須同這些不正作風做斗爭。他在信中對弄虛作假者和官僚主義、強迫命令、違法亂紀的行為作了嚴厲批評,并責令相關領導檢查糾正。
在處理人民來信的工作中,李先念總結出了反對官僚主義、強迫命令和違法亂紀的方法。他從人民來信反映的情況中作全局性思考,并適時提出指導性意見,為新中國成立初期湖北地方政權建設及各項工作的開展提供了政治和組織上的保證。
大力發展教育
在湖北工作期間,李先念高度重視教育事業發展,使湖北成為20世紀50年代中南行政區教育事業發展的典范,并走在全國前列。
新中國成立前夕,湖北教育事業極為凋零,教師流散,學生失學。1949年5月,湖北剛一解放,李先念就在《湖北省人民政府主席就職公告》中稱:“清剿殘匪,安定社會秩序,興修水利,恢復與發展教育文化事業,為當前急務。”
6月至9月,湖北省政府接管省立大學2所、省立師范學校15所、省立職業學校7所、省立中學25所。各地接管縣立中學82所。針對接管后的舊教育、舊教師問題,7月14日,李先念簽發指示,要求“各市縣在處理時應格外慎重,接管期間,原有教員一律發給生活維持費;認真教學者、有教學能力者可繼續留用”。全省各地較好地落實了這一指示精神,共留用教師38296人,保持了各類學校教師隊伍穩定,為教育恢復創造了條件。
在注意做好教育接管工作的同時,李先念還要求相關部門要全面保障教育經費,通過采取各種措施,使湖北教育事業得到迅速恢復和發展。到1952年秋,全省小學達到1.6萬所以上,入學兒童超過140萬人,占學齡兒童的41%,和新中國成立前相比,無論是學校數量還是學生人數均增加了10倍以上,最大限度地滿足了荊楚學子的求學需求。
在實現湖北教育的基本恢復和初步發展后,李先念要求全省下大力氣建設工農教育,讓當家做主的工人、農民掌握科學文化知識。
李先念是較早關注高等教育發展的省委、省政府領導人之一。在李先念領導下,湖北省采取了“接管一批、創建一批、調整改造一批”的方針,促進了高等教育的大發展。
1952年3月24日,在給省政府副主席劉子厚、聶洪鈞的信中,李先念指出“我們的高等學校太少”,高等教育與全省經濟建設快速發展不相適應,并提議“省委主持召開一次高等教育會議,討論一下方針政策及要解決的具體問題”。李先念明確指示,對高等教育“多費點兒人力與財力是很需要的,對經濟建設有重大意義”,他力排眾議:“多在高等教育方面投點兒資,是可以做得到的,而且也是應該的。”
在中央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下,湖北省委、省政府加強了政策扶持,使湖北高等教育進入到了一個全新的發展時期,并奠定了現代高等教育發展格局。
到1956年,湖北有武漢大學、華中工學院、華中農學院、華中師范學院等19所高校,在校學生數為27535人,專職教師3658人,分別是1949年的6.13倍和6.54倍。1951年至1956年,湖北高校畢業人數達到18470人,為全省乃至全國經濟建設和社會事業發展提供了高級人才支撐。
大到寶鋼設備的引進,小到女人頭上戴的發卡,幾乎都是他一手經辦的
1954年5月,中共急需調一批年紀輕、能力強、有管理經濟和財政工作才干的領導干部到中央擔任領導職務。時任湖北省黨政軍一把手和中南局副書記、中南行政委員會副主席的李先念,成為人選之一。
在新崗位上,李先念很快就贏得了信任。新中國第一任財政部長薄一波在回憶錄里坦率地說:“開始,我真有點為他擔心,但先念同志卻以他的聰明才智,很快交出合格答卷。”1960年,時任古巴國家首任銀行行長的切·格瓦拉訪華,毛澤東安排財政部長李先念與他見面,還向格瓦拉介紹:“我們剛剛革命勝利的時候,也是非常缺少財政人才的。越到后來,我們越注意培養各類干部。但是,我們培養的人手,總嫌不夠用。”他指著李先念風趣地說,“于是,我們只好抓個‘大兵’來管錢,事實證明,我們這樣的做法也沒有什么不好。”
李先念后來在國務院主管財貿工作長達22年,成為周恩來的得力助手。毛澤東曾稱贊李富春、譚震林、薄一波、李先念為中國經濟工作中的“四大名旦”。對李先念在當時中國經濟生活中的作用,最形象的一句話是:大到寶鋼設備的引進,小到女人頭上戴的發卡,幾乎都是他一手經辦的。
不過,“經濟學家”是李先念生前一直拒絕承認的身份。1966年,阿爾巴尼亞勞動黨第一書記霍查接見來訪的李先念時,稱李先念是經濟學家。李先念說,我就是位實干家。1977年,李先念接待日本創價學會代表團,他們也稱贊李先念掌握這么大一個國家的財政,是位了不起的經濟學家。李先念很坦誠地說:“我就是做具體事情的。我只讀了3年書,后來雖然有機會到延安學習,但一心想打仗,課也聽不進去。”但是李先念確實是在實干當中摸索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經濟的辦法。
(責編/袁棟梁 責校/陳小婷 來源/《李先念:從鄉村木匠到共和國主席》,李菁/文,《三聯生活周刊》2009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