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
“我想在延安辦一次畫展,用兩輛大轎車接延川的農民朋友參加開幕式,一車小程村,一車桑洼村,讓他們來看看來自他們生活中的畫。”這是靳先生晚年的一大心愿。他還說:“我在黃河邊畫畫時,農民朋友經常用毛驢車拉著我早出晚歸,搶著為我送飯,他們是我最親的人。”
靳先生住院病危,我們去探望,他的夫人俯到他的耳邊說:“延安的朋友來看你了。”老人家微微張了張嘴,似乎輕輕喚了一聲“延安”,便是淚花盈盈。
1959年,靳先生有幸接受油畫《毛主席在大生產運動中》的創作任務,從而有機會來到延安。
經過十多年的等待和努力,靳先生終于在1973年11月如愿以償,到延安棗園插隊落戶。
在延安工作和生活的13年問,他創作出了《公社女書記》等經典油畫作品。徒步3000里考察了南起淳化林光宮北到內蒙古包頭九原的“秦直道”;考察了陜北由北魏至民國歷代408個石窟的10萬余尊雕像;把陜北的剪紙老太太帶到巴黎,并成功舉辦了延安地區民間剪紙藝術展”……為讓世界了解中華民族本原文化的博大精深和陜北民間藝術的無窮魅力作出了巨大貢獻。
后來,靳先生雖然被調到中央美院工作,但他一直把延安視為滋養自己藝術生命的沃土。他把每次回延安都視為補課,向民間藝術大師學習。因工作原因,我曾三次陪他在延安雪地作畫。每每想起他作畫的情景,我都感慨萬千。
2014年春節.86歲的靳先生和延川的農民朋友一起過年。正月初五,給小程村的鄉親們拜完年,他堅持要留下來作畫。大家擔心大雪封山后會給他帶來不便,勸他回到了縣城。
第二天早晨,他望著白皚皚的山川大地,激動地說:“這場大雪我盼望好久了,不能畫雪落乾坤灣我會終生遺憾。”于是,他返黃河邊。
整整兩天,他畫了黃土地上傲立雪野的毛頭柳,溫暖的農家小院,黃河九曲十八彎,一直畫到風停雪住,云開口出。
過完年回到北京沒幾天,天氣預報說延安還有一場降雪,靳先生又動了心。農歷正月十八,靳先生重返延安,大雪如期降臨。第二天一早,他就于握畫筆站在了寒風料峭的延河岸邊,他說:“雪中的延安,能使人感覺到一種純潔和純凈,是我對美學的極致追求。在這兒,民族魂就是黃河、延河。”
創作完成時已是下午1時,他稍作休息,決定再去棗園。他說:“我一直想畫雪中的棗園,毛主席舊居的院子里有一片白,沒有人踩過。”我們說:“棗園的雪早被工作人員清理了,他們要迎接參觀的客人。”他說:“帶上畫箱,去看看,能畫就畫,不能畫再回來。”
天陰沉沉的,光線很不理想,靳先生背著手轉了一圈,往大門的耳墻邊一站,說:“就這兒。”接著,他一臉莊嚴地作起畫來。
靳先生說過,人一生都在走場子。圍棋是用棋子走場子,書法是用筆墨走場子,油畫是用顏色走場子。人人都在走場子,可怎么能把自己的場子走得氣運貫通,這就大有學問。我們多么盼望靳先生能再來延安的大地上談笑風生地走他的場子啊。
可天不遂人愿。2018年12月9日,靳先生溘然去世。“在黃河岸邊、寶塔山下畫畫招魂,招民族之魂!招藝術之魂!”先生洪亮的聲音永遠在延安的大地上回響。★
(本刊選錄時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