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春圖》里的謎題

高高亭 王琳

張萱是唐玄宗執政時代的宮廷畫家，他擅長繪畫貴族公子、閨房仕女、嬰兒孩童等。可惜的是，他的真跡并沒有流傳下來，我們今天看到的兩幅張萱的作品《搗練圖》和《虢國夫人游春圖》，傳說都是宋徽宗臨摹的。

唐玄宗李隆基在執政之初勵精圖治，采取了一系列積極的改革措施發展經濟、增強國力。在他的統治下，唐朝天下大治，進入了全盛時期，也就是歷史上所稱的 “開元盛世”。盛世之中，唐玄宗卻一改從前的節儉作風，陷進了歡娛享樂的奢侈生活。他在這段時間里無比寵愛的楊貴妃，更是給日后朝政的混亂埋下伏筆。

唐玄宗費盡心機地討好楊貴妃，甚至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去迎合她的各種喜好。最著名的一個故事，是他開辟從嶺南到長安的千里貢道，不惜花費大量人力物力，飛騎傳送數千里，馬累死無數，只是為了能讓愛吃荔枝的貴妃吃到新鮮采摘的南方水果。

安史之亂之后，為求自保，同時也是為了平定軍心，唐玄宗無奈賜死楊貴妃。這段愛情故事結束了，但時間并沒有停步，關于他們的傳說還在繼續。

元代畫家錢選的作品《貴妃上馬圖》，描繪了唐玄宗和楊貴妃即將騎馬出行的情景。錢選在畫后面題寫了一首諷刺的小詩：“玉勒雕鞍寵太真，年年秋后幸華清。開元四十萬匹馬，何事騎騾蜀道行。”

“蜀道行”指的是唐玄宗在安史之亂后遠走四川避難一事。從開創盛世到逃難成都只不過相隔幾十年，可畫中的唐玄宗，此時怎能想象到呢？

在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悲劇故事里，虢國夫人通常是作為一個華麗的配角出現的。

楊貴妃的家族因為皇帝的專寵而得勢，一時風光無限。族兄楊國忠成了大權在握的宰相，幾個姐妹被分別封為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許多史書都記載了圣上庇護下楊家兄妹極其驕奢的生活，這些都成了貴妃“紅顏禍水”的證據。

而虢國夫人驚人的美貌和驕橫張揚的個性，讓她成為最容易被講進故事里的那個人。從唐代詩人的詩歌里，從祖先寫下的史書里，從畫家繪制的圖畫里，后人不停地發現虢國夫人的蹤跡，試圖用這些碎片把她的形象拼湊完整。

《虢國夫人游春圖》就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圖像素材，它描繪的是虢國夫人帶著她的隨行人員春天出游踏青的畫面。

問題來了，虢國夫人在哪里呢？

我們先排除掉兩組人物，一組是畫面中間騎黑馬和最后騎白馬的兩人。他們都是隨從的裝扮，應該是護衛虢國夫人一行的。另一組是兩位穿著紅衣的女孩，她們沒有把頭發高高地盤在頭頂，而是綁成兩個垂在耳邊的圓環形的發辮，這是侍女才會梳的一種發型。

剩下的五個人里，哪位才是虢國夫人呢？

走在大隊人馬最前面的騎手穿著男裝，但是面相柔和，細眉紅唇沒有一絲胡須。透過沙質帽子，還能看見有女性特征的額發形狀，以及纖細的、柔軟的鬢角。這些都向我們暗示，這位騎手很可能是一位女性。開元年間，女性穿著男裝并不少見，虢國夫人穿男裝出行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為首的這匹馬是畫面里最高大健壯的，馬背上的裝飾物也最復雜。唐代皇族御馬的鬃毛通常會被修剪成三簇，叫作“三鬃馬”。畫面中騎三鬃馬的只有這位騎手和后面的兩個人，這些都說明男裝騎手的身份非同一般。

中間兩位裝束相似的婦人呢？她們一位處于行進隊列的最中間，既然把這個重要的位置給了她，是不是說明她就是虢國夫人？她旁邊的夫人向右微微側身，雖然她的位置并不居中，但卻是這幅畫里唯一一個露出正面容貌的人，虢國夫人會是她嗎？

隊尾的小女孩年紀尚幼，顯然不是虢國夫人。那抱著她的這位夫人呢？她的裝扮比較簡單樸素，看起來也上了年紀，好像與史書中的描述并不相符。但她們被眾人環繞簇擁，又騎在三鬃馬上，至少說明馬背上的人是有一定地位的，有可能是虢國夫人抱著自己的女兒，也有可能是她的女兒與侍從吧……

看來，通過畫面確認不了誰是虢國夫人，那我們再從詩歌里尋找一點關于她的線索吧！

唐代“詩圣”杜甫曾在詩里寫道：“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馬入宮門。卻嫌脂粉顏色，澹掃蛾眉朝至尊。”——面容姣好的虢國夫人反而嫌棄脂粉的厚重，她沒有濃妝艷抹，僅僅只是輕掃了蛾眉就騎馬朝見皇上去了。如果真如詩中所寫，虢國夫人想來也是一位清高好強的美人。

與活著時的風光無兩相比，虢國夫人的離世顯得格外凄涼。《舊唐書》與《新唐書》里除了記錄楊氏姐妹的驕奢生活，還有關于虢國夫人生命中最后一段時光的記載：楊國忠和楊貴妃死后，虢國夫人也被唐朝官兵追殺。她在逃跑的途中自刎，但并沒有當即殞命，最后被抓進牢獄。她在牢中問獄卒：“國家乎？賊乎？”

獄卒答道：“互有之。”隨后虢國夫人咯血而亡。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兩種意思：一是她在質問獄卒，他是代表朝廷來處死自己，還是借著兵荒馬亂宣泄怨恨；二是她也許想知道，自己是作為國家的罪人死，還是個人恩怨的受害者。就像我們無法在畫中找出虢國夫人一樣，這句臨終遺言的真正含義，也成了一個謎。

在破解謎題的過程中，有的人看到了故事和傳奇，有的人看到了勸誡和警示，有的人看到了命運的起伏無常……而這些最接近歷史真實的圖畫與詩文，仍然在被無數充滿疑惑的人不斷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