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蒂莫泰·德·豐拜勒
生活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過著,很快,十二月就來臨了。整個十一月,因為外界相對比較平靜,他們幾乎沒有什么煩惱和憂愁,而溫存則讓他們忘記了冬天的臨近,忘記應該在隆冬到來前做些準備工作。然后冬天說來就來,一夜之間就把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故事本應該到此為止了。
故事本應該有這樣一個結局:“寒冬襲擊了托比,從此之后無人再談起他。”
但很多時候是一些細節在改變故事,同樣,托比的故事也被一個小小的細節改變了。
這個“細節”差不多長八厘米,幅寬十厘米,正常情況下每小時能飛行八十千米,在桑·羅爾奈斯很久之前的一篇著作中對其有詳細論述,經過研究證實這個“細節”只需要花六個月零十六天零四小時就能從大樹飛到月球上去。
可就在十二月一日,這個“細節”僵直地死在伊莎·李面前。這個“細節”就是一只藍蜻蜓。
它的嘴里還含著一只活生生的蚊子,是剛才在空中捕獲的,但它還沒來得及吞咽就優美地死去了。像大部分蜻蜓一樣,它們死于隆冬的第一陣寒潮。
伊莎·李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僵死的蜻蜓。
伊莎·李嚇呆了,一架巨型飛機側翻在她的面前。她看到一只蚊子毫不費力就從它的鉤牙中掙脫出來,一邊飛一邊繞著“Z”字形彎,似乎還吹著勝利的號角,決然不像是在逃生。伊莎沒有想到這只蜻蜓會有如此悲慘的遭遇,就如同一位好斗的老人,鄙視退休,但卻戰死沙場,而且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伊莎由此想到了別的——冬天來了,就在眼前。通常,如果第一陣風能以最快的速度掃蕩樹上的昆蟲的話,那么,這個冬季將格外寒冷。
愛麗莎的媽媽顧不了這么多了,她趕緊回到家里,找了一個大網袋掏出了家里一半的干糧塞了進去,然后跑出門去看她的康和洛爾卡,這是兩只剛出生的小胭脂蟲。自從五年前羅爾奈斯家搬住到巴斯-布翰希以后,這已經是第四代了。兩只小胭脂蟲窩隔壁有一間小棚屋,里面藏著這個月剛下的蛋,伊莎取了一大半放在網袋里,然后就朝著苔蘚林走去,她知道那兒有一條路通到湖畔去。
她的腳步很干脆,雖然肩上背著一大袋東西,并且還是逆著風走,這風很刺骨又很有勁兒,恨不得把整棵大樹連根拔起。當到了山上的觀景臺時,她驚奇地發現女兒正從那邊往回家的方向趕。
愛麗莎一路小跑,但沒想到媽媽會突然出現在眼前。她停下來,看著媽媽不知所措。但我們可以說,其實她倆的眼神同出一轍:幾絲慌亂,幾絲不安。
“愛麗莎,你這是在游泳嗎?”媽媽問道。
“是的,媽媽。”
“不冷嗎?”
“不,媽媽。”
“你肯定?”
“是……的……”
伊莎指了指湖面,愛麗莎把臉背了過去。
湖面已經完全凍結起來了。
“這時候還游泳?你不怕疼?不怕冷嗎?跳下水的時候冰塊不會弄疼你嗎?”
愛麗莎紅著臉,咬著嘴唇。
“媽媽,我沒游泳。”
“那昨天呢?”
“也沒有,媽媽,這一個月我都沒游……”
“他在哪里?”
“誰?”
伊莎并沒有發火,但看上去很急。
“快說,他在哪里?”
北風越來越凜冽,天很快就要黑了。愛麗莎望著媽媽,渾身顫抖。
“他就在那上面,媽媽。”
伊莎快步走在她前面,以最快的速度從山坡沖下來,繞過湖邊開始爬峭壁。愛麗莎追得很辛苦,盡管媽媽身上還背著個大袋子。
托比正在洞壁上作畫,前些天他們在湖邊找到了一團紅色的霉菌,這便成了他畫畫的原料。他在畫一朵花——一朵蘭花。人們說很久很久以前,大樹上曾開過一朵花,就長在樹梢的一個枝頭上,沒人知道它是怎么來的。十二月一日,它死了,那一年托比還沒有出生,托比的爸媽也沒有出生,甚至托比的爸媽的爸媽都沒有出生。
十二月一日就這樣成了鮮花節。很久以前,人們就開始過鮮花節,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擠到這個枝頭上來參觀或者紀念蘭花,但祖先們并沒有像現代人一樣在它生長的地方建筑紀念館或雕像什么的,而只是讓它伴著日月星辰自然風干,人們認為雖然花身已經凋零,但靈魂依然存在。
但當托比這次回到樹梢時,干花已經被連根拔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喬·密西·阿爾波城。
就在托比忙著重現記憶中的那朵蘭花時,身后有一個人出現了。
“愛麗莎!”他一邊欣賞自己的杰作一邊習慣性地喊了一個名字,“看!”
他轉過身來,發現身后站著的并不是愛麗莎,而是她的媽媽伊莎·李——美麗賢惠、勤勞能干的伊莎·李。但這會兒她看上去很勞累,似乎是大老遠跑過來的。伊莎已經放下了肩上的袋子。
“您好,夫人。”
愛麗莎這時突然出現在她媽媽的身后,大口大口地喘氣。
“好,現在,你們不用藏著掖著了。”
“你發現了……”托比只是想證實一下。
“是的,我早就發現了!從你回到這里的第一天起!從那天晚上的第一聲蟬叫起!深秋的子夜,竟然還有蟬鳴,然后我就看到愛麗莎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家門……”
“但您什么也沒說,您裝作什么也不知道?”
“我唯一想說的就是你們不能把我當成局外人,我不是一只沒有頭腦的虱子。除此之外,我沒什么好說的。既然你已經來了,我就得考慮到你的一日三餐,所以愛麗莎想干什么我都由著她。
“現在你們必須注意,沒準轉眼間這個洞口就會被封死,要是下雪的話,托比你就會被困在里面。我們回去再給你找個地方過冬,我覺得胭脂蟲的小棚屋不錯,但今天晚上得先回去收拾收拾。你就待在這里等著,我把這個袋子留下來給你,萬一有什么不測的話,你還可以堅持兩個星期。”
伊莎說完就往出口處走去,她回頭望了望墻上那朵花,說道:
“我的托比,這是什么?”
“我的托比”,這幾個星期來沒人這么叫過他,他突然想到了爸媽,鼻子不由得一酸。
“是一朵蘭花。”托比答道。
伊莎停了一會兒,這話好像觸動了她。
“真美……我都忘記它是什么樣子了,然而,我卻是在花叢中長大的。”
她出去了,托比思考著她剛才說的那句話,我們還能在花叢中長大嗎?那是在哪兒呢?愛麗莎沒有跟著媽媽一同出去,她低著頭,垂著眼皮,噘著小嘴,她似乎很懊悔,不敢與托比對視。
“你媽媽,她人很好。”
“對,還不錯。”愛麗莎的聲音很小,“好,就這樣吧,明天見。”
愛麗莎轉身也出去了。
“明天見。”托比望著她的背影回答道。
第二天,當托比來到出口時,他碰了一鼻子的雪。挖了一整天都沒用,雪堆很厚,他根本挖不開——大雪把他囚禁起來了。
現在是十二月二日,融雪期三月份才開始。
四個月的時間。
兩個星期的食物儲量。
好,先這么著吧。
選自《橡樹上的逃亡》,新蕾出版社2011年1月版。
蒂莫泰·德·豐拜勒,法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