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天環游世界

一

我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咳嗽，聽著醫生和媽媽交談。雖然看著媽媽一臉憂心的樣子，我有點內疚，但卻難以抑制心中的陣陣竊喜。因為我得了肺炎，要住院一段時間，不用去學校了。

住院的第一天，我太興奮了，有種想大笑的沖動。我討厭學習，討厭老師，討厭午餐的胡蘿卜，討厭同桌總在惡作劇后讓我跟她說對不起，她不知道男生都是愛面子的嗎……

在媽媽的強烈要求下，我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息。我討厭睡覺，因為睡覺實在太無聊了。我躺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坐了起來，發現媽媽竟然歪在旁邊的椅子上睡著了。

我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跑出了房間。醫院真大，病房一個挨著一個。我假裝自己是個環游世界的冒險家，一間間病房都是陌生的國度。

病房里的人看見我跑來跑去，有的揮著手讓我趕緊離開，有的嘀嘀咕咕地抱怨著：“誰家的孩子，像個猴子一樣……”作為一名冒險家，旁人的不理解并沒有打消我的積極性，所以我仍然繼續探索。

我跑到走廊的另一側，一間病房里坐著個老太太。我把手支在額頭上，做出瞭望的樣子，自言自語道：“報告船長，前方發現一座島嶼，島上有一位年老的土著。”因為沒有其他玩伴，我只好既扮演瞭望員又扮演船長。我背過手，腆起肚子，裝出一副粗嗓子說道：“緩慢靠近，全體船員小心謹慎。”

隨著我的船越來越靠近島嶼，那個老太太忽然用手連續拍擊嘴巴，發出一串嗚嗚嗚的聲音，說道：“尊敬的船長，歡迎你到大眼島來。”

“這里為什么叫大眼島呢？”我很好奇，因為她的眼睛一點兒也不大，周圍的皺紋就跟圖畫書上的太陽光線似的。

老太太指著房門口的牌子說：“616看起來不就是鼻子兩側生著一雙長睫毛的大眼睛嗎？”

我看了看門牌，笑了，果然像一對忽閃著長睫毛的大眼睛，心里覺得這個老太太真有趣。

“我們大眼島盛產各種水果，請遠道而來的客人品嘗品嘗。”老太太說著就扔給我一個梨。

我接過梨，猶豫了一下，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吃了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呀？”老太太問道。

“我叫小磊，是個冒險家，我正在環游世界。你呢？”

“你可以叫我‘大眼睛奶奶’。真巧，我也是一位冒險家。”

“你是冒險家？”我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拍著胸脯得意地說：“全世界都有我的足跡。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土著的語言嗎？因為我在非洲和土著們生活過一段時間，他們教我如何生火，如何狩獵，如何用寶石、骨頭、牙齒、種子等材料穿成項鏈。在一次狩獵中，我還被一只大獅子襲擊了。多虧土著朋友們救了我，才撿回了一條命。”

“你瞎說。”我才不相信這種哄小孩的話呢。

她把袖子擼上去，露出胳膊上帶著牙印的傷疤：“你看，我沒騙你。”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肅然起敬，從此對這位老冒險家的話深信不疑。她又給我講了好多非洲見聞，都是我沒聽過的。我們把醫院的病床當成巖石，躲在后面觀察門外經過的“野獸”；把椅子當成大樹，爬到樹上摘果子；把被子當成沙漠，學習如何從沙漠里取水喝……非洲的天氣太熱了，很快就滿頭大汗，我累得靠著大樹休息，發出一長串土著人的嗚嗚聲：“要是英語也像土著人的語言這么有意思就好了。”

“是嗎？那你真該聽聽我在美國的冒險故事。”

我很想聽，但看了眼時間，不得不遺憾地說：“大眼睛奶奶，我離開故鄉的時間太久了。媽媽肯定在找我了。我明天還能來這嗎？”

“當然，這里隨時歡迎你。”

我離開了大眼島，駕著船飛快地朝故鄉駛去。還沒靠岸，媽媽已經沖出了碼頭：“小磊，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就閉了一會兒眼睛，睜開眼睛就發現你不見了，急死我了。”

“我到大眼睛奶奶那去了，她是個冒險家……”我越說越激動，就喘了起來，還不住地咳嗽。

“別說了，你總是胡思亂想。”媽媽打斷了我，把我送回了床上。

二

第二天，我趁媽媽去拿檢查報告的時候，溜了出去。

我用手做出操縱船槳的姿勢，還用身體模仿船遇風浪左右搖擺的樣子。一路上遇到的醫生和護士看到我，都笑著讓路。我來到大眼島，大眼睛奶奶正在等我。

“今天我們說說在美國旅行的事。某天晚上，我背著背包走在紐約一條狹窄的小巷里。這時迎面走來一個人高馬大一臉兇相的男人。這條路上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當時年輕瘦小，若是這人想搶劫我，我肯定打不過他。我一邊裝作鎮定地往前走，一邊留意觀察前面有沒有方便逃跑或者求救的路口。就在我們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你猜怎么著？”

我看著她，搖了搖頭。

“那男人突然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幾下就停止了呼吸。我嚇了一跳，但還是立即打了急救電話。因為美國說的都是英語，幸好我英語不錯，按照電話里的指示一步步給這個男人做了心肺復蘇。”大眼睛奶奶讓我躺在床上，模仿那個突然倒下的男人，她則在旁邊比畫起心肺復蘇的姿勢。

“過了一會兒這男人重新有了呼吸，我一直陪他等到救護車來。因為搶救及時，他脫離了生命危險。如果我英語不好，無法用英語撥急救電話，或者聽不懂電話里的指示，就無法挽救這個人的生命了。”

我很吃驚，原來我一直討厭的英語竟然這么有用啊！也許每天多記幾個單詞并不是那么無聊。我正在感嘆英語的神奇，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闖入了我們的小島。

“小磊，原來你在這里。要不是有護士看見你進來，我都找不到你。”媽媽對大眼睛奶奶說，“對不起，我兒子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我們玩得很開心呢。”

“小磊，跟我回去，今天還有一瓶點滴呢。”

我只好離開了大眼島。回到房間，我問媽媽：“我明天還可以去找大眼睛奶奶嗎？”

“你說的大眼睛奶奶就是她啊，當然可以。但條件是必須乖乖聽話，我找你的時候必須跟我回來。”

我得到了媽媽的允許，之后每天都會到大眼睛奶奶那兒去。第三天大眼島變成了英國的白金漢宮，第四天變成了埃及的帝王谷，第五天變成了西伯利亞的大森林，第六天變成了日本的富士山，第七天變成了澳洲的大堡礁，第八天變成了南極科考站……我把這些冒險經歷講給媽媽聽。她聽完之后哈哈大笑：“那個奶奶是在編故事哄你玩呢！”

我很生媽媽的氣，有些大人總以為自己沒經歷過的事就是假的，真討厭。

三

為了證明自己的想法沒有錯，第九天我對大眼睛奶奶說：“我媽媽說你的那些經歷都是假的，是編出來哄我的。你跟我說的都是真的，對不對？”

她沒有回答，而是從床邊的抽屜里拿出一張有些泛黃的素描畫像。

我問道：“這是誰呀？怎么跟你有點像？”

“這是我年輕時的樣子。這幅畫是我丈夫給我畫的，他是一位畫家。”

我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問道：“那他人呢？”

“這就要從我在法國的冒險經歷說起了。那時我可不像現在，我的臉上沒有一條皺紋，頭上沒有一根白發，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亮。一天晚上，我在街上走著，突然有個男人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從我旁邊的一個水坑經過。我的一條嶄新的連衣裙立刻被濺了一片泥點。男人回來跟我說了一大通話。我那時剛到法國，什么都聽不懂。然后這個男人就強行要拉我走，我嚇壞了，大喊了一聲中文：‘你放手！’”

“然后呢？”我追問道。

“后面的事特別可笑。他聽見我說中文，就把帽子摘了下來，露出一張中國人的臉，說：‘你是中國人？’因為當時光線昏暗，我們都戴著帽子，竟然互相以為對方是法國人。然后他不停地跟我道歉，還一定要帶我去買條新裙子賠償我。我們到了賣衣服的地方，我看中了兩條款式相同的漂亮裙子，不知道要選哪個顏色。他卻說兩條都買，一條是賠償給我的，一條是送我的禮物。然后他跟店主嘰里呱啦地說了什么。我問說的什么意思，他說一條裙子120法郎，兩條裙子200法郎，然后立刻就要掏出 200法郎付款。我不想讓他這么破費，忽然靈機一動，跟他說了兩句，讓他跟店主交涉，最后你猜發生了什么？”

我搖了搖頭，大眼睛奶奶的故事總是讓人猜不到。

她得意地說：“我們用160法郎買了兩條裙子！裙子的成本是固定的，店家賣兩條裙子的利潤肯定比賣一條裙子的利潤高。200法郎是兩條裙子的成本加上兩條裙子的利潤，120法郎是一條裙子的成本加上一條裙子的利潤。200法郎減去120法郎等于80法郎，就是一條裙子的成本加上利潤。所以一條裙子的成本肯定小于80法郎。店主聽了我們的推斷，啞口無言，只好以160法郎賣給了我們兩條裙子。”

我吃驚地瞪圓了眼睛，數學真是太神奇了！原來老師和爸媽總是督促我要學好數學是有道理的啊。

大眼睛奶奶說：“如果他那天沒有跟我道歉，并且執意要買新裙子賠償我的話，我們也不會成為朋友。之后他經常帶我到盧浮宮里看各種藝術品，我們每天晚上都在塞納河邊徜徉。”

大眼睛奶奶給我講了很多藝術品背后的故事，我聽得入了神。她講得那么生動有趣，我仿佛能在眼前看到那些令人感動的畫和雕塑。她的這段奇遇也讓我覺得男人道歉好像并不是什么丟面子的壞事。

大眼睛奶奶繼續說：“再后來我們結婚了。那真是一段無比浪漫、無比幸福的時光。”她的臉上綻出笑容，整張臉都閃著光，好像一下子變年輕了。

“他怎么不來看你？”

“他在很遠的地方，來不了。等我離開這里的時候，就能見到他了。”她看著手里的畫，又好像透過畫看著某個遙遠的地方。

時間過得飛快，我又要回去了。

“大眼睛奶奶，可以把這幅畫借給我嗎？我要向媽媽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會還給你的。”

她笑著點了點頭。

之后我把畫拿給媽媽看，媽媽端詳了一會兒說：“畫得真不錯啊。看來那個老太太說的是真的。”我心里很高興。

四

第十二天，我收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醫生說我恢復得不錯，如果沒什么問題，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這對我來說真是晴天霹靂，我還沒玩夠呢，我可不想回學校。

我急匆匆地跑到大眼島，發現房間里站著醫生和護士，他們全都愁眉苦臉的，大眼睛奶奶的臉色也比往日蒼白。我站在門口，好像有什么難以名狀的東西擋住了我的腳步。

直到醫生和護士們都走了，我才走進房間。大眼睛奶奶朝我綻出一抹微笑，我第一次發現笑容并不都是快樂的。

“醫生和護士怎么都不開心？他們生氣了嗎？我以為這里的叔叔阿姨總是笑瞇瞇的呢。”對我來說醫院的人都很親切，比起學校里總是繃著臉，一會兒要檢查作業，一會兒要考試的老師好太多了。

“因為我是個壞病人，一直不能出院，總是讓醫生和護士們操心。”

“那還不好？我要出院了，但是我一點兒也不想。學校的午餐還總放胡蘿卜，我討厭胡蘿卜。”

她遞給我一塊蛋糕：“你愛吃蛋糕嗎？這個味道很不錯。”

蛋糕是橙紅色的，香噴噴的，令人難以拒絕。我點點頭，一邊吃蛋糕一邊聽她講冒險故事。

“我曾經攀登過珠穆朗瑪峰，那時我年輕氣盛，很驕傲，以為自己能征服任何高山，但是大自然給了我嚴厲的教訓。在攀登的過程中，遭遇了暴風雪，我和同伴走散了。我被困住了，只能靠少量的存糧維持生命，等待救援。幾十個小時，我不敢睡覺，因為害怕一睡覺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最后我只剩下一塊小小的巧克力。”她用手比畫著巧克力的大小，也就一根手指那么大吧。

“然后呢？”聽這種故事好像特別容易餓，于是我又拿起了一塊蛋糕，“大眼睛奶奶，你不吃嗎？”我覺得一盤子蛋糕都是我在吃有點兒不好意思。

她搖了搖頭：“能吃是福，都給你吧。”然后繼續往下講，“靠著這點巧克力，我又多撐了幾個小時，終于等到了救援，活了下來。得救后，因為實在太餓了，一頓飯吃了過去五頓那么多，之后又一連睡了幾天幾夜。我從沒覺得吃飯睡覺是這么幸福的事。”

我咽下了手里的最后一口蛋糕，說：“這是什么蛋糕？真好吃。”

“這是胡蘿卜蛋糕，是把胡蘿卜碎加在面糊里烤出來的。”

“胡蘿卜？”我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指上的蛋糕殘渣，舔了一下，意猶未盡地回憶著方才的美味，覺得在大眼睛奶奶這里，自己討厭的一切事物好像都變得不那么討厭了。

之后，我們把登山被困、死里逃生的過程反復演了好幾遍。因為奶奶說她有點累，所以主要是我在演。而且我今天折騰得特別起勁，因為我希望這樣能讓自己病得重點，就不用出院了。由于白天太折騰了，所以晚上我沒用媽媽催促就睡著了。

五

第十三天，真高興，我還在醫院里，因為我的癥狀又反復了，而且我自己也故意地一直咳嗽。醫生皺了皺眉頭，建議我再住院觀察幾天。

我興高采烈地跑到大眼島想告訴大眼睛奶奶這個好消息。因為有些著急，沒有敲門就直接進去了，但我立刻就愣住了。我看到一個光腦袋的人正在屋里。再仔細一瞧，這個光腦袋的人竟然是大眼睛奶奶。

她看到我進來，也吃了一驚，然后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讓我把門關好。我照做了。

然后我看到她拿出一個假發套戴在頭上，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大眼睛奶奶，你的頭發哪去了？”

她仿佛害怕隔墻有耳似的小聲說道：“這是我的一個秘密，想不到竟然被你發現了。你答應我絕對不說出去，我才會告訴你我的頭發哪去了。”

我立刻點點頭，我知道肯定又有一個有趣的冒險故事了。

“我雖然年紀大了，但還是喜歡冒險，所以不久前又跑到熱帶雨林里尋找荒廢的古代寺廟。誰料一群瘋狂的狒狒突然出現，想搶我的包裹。我為了躲避它們，藏到了山洞里。夜晚來臨了，我需要生火，雖然洞里能找到點土著獵人留下的可燃物，但卻沒有合適的引火材料。我怕狒狒們還守在洞外，又不敢出去找，你猜我想到了什么辦法？”

“頭發？”

“答對了！”

這是我第一次猜到大眼睛奶奶的問題，高興極了。

“我割下了自己的頭發，用頭發點燃了篝火。后來燃料不夠了，我就把所有的頭發都割下來生火。等我平安地離開熱帶雨林的時候，頭上已經幾乎沒剩多少頭發了。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干脆就剃了光頭，弄了個假發套戴在頭上。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

我拍手叫道：“真是太聰明了！”

之后她用方便筷子當樹枝，教我在野外如何生火，我玩得心滿意足。

接下來的兩天，我做了很多檢查，忙得沒有時間去大眼島。

六

第十六天，我去看她時，她正在床上睡覺。我叫了好久，她才醒過來。她用手摸摸我的頭，臉上擠出笑容，用虛弱的聲音說：“我今天給你講個在印度躲避毒蛇的故事吧。遇到毒蛇的時候，不能亂動。你來扮演蛇，我來扮演不動的旅行者。”

我扮演的蛇在床邊來回游竄，發出嘶嘶的聲音。大眼睛奶奶躺在床上，始終一動不動。雖然我承認她很厲害，連見到蛇時蒼白的臉色都模仿了出來，但是她這樣一直躺著真的有點偷懶。

因為兩天沒來，我希望可以多玩一會兒，把兩天的份額補回來，但今天還沒到往常的時間，護士就進來打斷了我們。我只好失望地回去了。

第十七天，醫生告訴媽媽我明天可以出院了，我知道這次再也沒辦法拖延了。我去大眼島告訴大眼睛奶奶這個糟糕的消息。

她帶我一起去登了泰山。我把椅子從門口往窗戶移動，每移動一點兒就踩上去一次，裝作自己在登山。不過幾乎都是我在登山，大眼睛奶奶一直躺在床上，我心里有點瞧不起她，她再這么懶下去就對不起“冒險家”的稱號了。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笑道：“你是不是有點瞧不起我了？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這么累嗎？”

我搖了搖頭。

“我昨天幾乎一宿沒睡，就為了看泰山頂上的日出。那日出可真漂亮啊，一片漆黑的天幕忽然變淺了，然后一個小小的紅點跳了出來，映紅了一片云海。它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從小點變成弧形、半圓形，最后變成了圓圓的太陽，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整片天空都灑滿了金紅的光芒。這么美的日出，真希望能多看幾次啊。”

我聽著她的講述，神往不已：“明天我陪你一起看日出！”

我們拉鉤蓋章，做了冒險家之間的約定。

七

我本想在夜里趁媽媽睡著時偷偷跑到大眼島去，然而我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第十八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今天我就要出院了，可是我還沒跟大眼睛奶奶一起看日出呢！

我焦急地跑到大眼島，卻發現床空了，床單鋪得整整齊齊，大眼睛奶奶不見了。

這時有個女士走了進來：“請問你是小磊嗎？”

“你是誰？大眼睛奶奶去哪兒了？”

她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想怎么回答我的問題：“我是她的侄女，她昨天夜里過世了。”

“她是個冒險家，去過世界上那么多地方冒險都沒死，怎么會死在醫院里？”我不相信。

女士很驚訝：“冒險家？我姑姑是位英語老師，平時特別喜歡看書，尤其是描寫世界各地風土人情的，還總喜歡編些新奇的小故事講給學生。你是聽了她編的故事吧。”

“大眼睛奶奶不會騙我的，她的胳膊上還有獅子咬的傷疤呢！”

“那是她為了救一個學生，被突然沖進學校的野狗咬傷的。”

“她還說離開這里時就能去見她的丈夫了呢。她的丈夫在很遠的地方。”我生氣地吼道。

女士嘆了口氣，眼中升起一團水霧：“我姑父是個畫家，他們結婚不久，他就遭遇意外去世了。他們本來攢錢想將來一起去法國盧浮宮看藝術品，但是這個夢想并沒有實現。他們沒有孩子，她也沒有再嫁人。也許因為癌癥去世，對她來說反倒是個解脫，他們終于能團聚了。我工作很忙，也沒辦法多照顧她。這些日子是你在陪她吧，她說有個東西想送給你。”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好像有個東西堵在胸口里。我接過她遞來的信封，一句話也不想說，也不想拆開，推開門跑了出去。616病房的門牌依然睜著一雙長睫毛的大眼睛看著我，但是大眼睛奶奶那雙平靜溫和的眼睛卻再也見不到了。為什么過去我從未留意過生命是有限的，就像食物都有保質期一樣？我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發生了變化，不想再留在醫院里。

我撞上了過來找我的媽媽。我看了她一眼就跑掉了。

我是個男子漢，不能隨便流淚，但是我現在根本忍不住，我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場。

第二天，我回到了學校，想起那個信封還在衣服兜里。我打開了，里面是那幅她年輕時的畫像。畫像的背后多了一句話：“生命是件了不起的禮物，很多的愛與珍惜才能讓我們配得上它。”

我的眼睛有些濕濕的，我可不想在學校里哭鼻子。這時一陣初綻花朵的芳香被風挾進了我的鼻子。我深吸一口氣，仰起頭，眨眨眼，覺得身邊的一切都變得可愛了……

選自《少年文藝》2019年第7期

源娥，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兒童文學學會會員，兒童文學、青春文學作家，史學碩士，此篇榮獲第八屆“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大賽特等獎，還曾獲得“大白鯨”原創幻想兒童文學獎“玉鯨獎”。已出版長篇小說《你好，白日夢女孩》，翻譯作品《綠野仙蹤》，名著改寫《簡·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