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兒子的《打架指南》

金建云

今天，你進門的時候情緒低落，眼角和嘴角有瘀痕。我圓場說：“你這么大的人了，還摔成這樣。”其實，我知道你挨打了，而且吃了不小的虧，所以，我打開電腦寫這封郵件——告訴你，男人這一生中有些架總是要打的。

如果是10年前，我會告訴你：“挨打了要告訴家長，必要時要告訴老師、報警和逃跑。”但是，10年的光陰，你已經長成比我還要高大的男子漢了。歲月的魔杖悄悄拉開了我們的距離，我不能再隨心所欲地擁抱你，不能像從前一樣將你舉過頭頂，更不能打開《家長手冊》找到你需要的答案……我只能以含蓄得體的方式默默關注你。

你的成長讓我感到一種壓力。我不得不承認，未來你會遇到更多的問題是我無法幫助你解決的；你的某些思維模式是我無法介入的。無論如何，我一直在尋找一種有效的溝通方式，希望今天的這封郵件，你能耐心地讀完。

先來說說我自己。讀中學之后，我打過兩次架。第一次打架是我追求你媽的時候，被情敵找人毆打。那場架，我基本上一直處于躺在地上被打的狀態，天昏地暗，如同世界末日一般。但是，挨打之后的我并沒有退縮，而是繼續冒著“找死”的危險瘋狂追求你媽，直到我們組建了幸福的家庭。另一次打架是我們一家三口出去旅游時遇到歹徒。在來不及報警的情況下，為了保護你媽和你，我挺身而出。好在我練習多年的跆拳道派上了用場。一個打三個，僵持了10分鐘，直到有路人相助，擒獲了歹徒。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男人挨打這件事并不丟人。有時候，挨打是從男孩到男人蛻變過程中的成人禮。從那次被群毆的經歷中，我認定了自己的真愛，以至于在婚后平淡庸常的生活中，一想起為她所挨的打我就有力量面對各種誘惑。同樣，在那次挨打中，我擁有了勇氣——我不會卑躬屈膝地去服軟與討好，而是靠自己的實力和真誠贏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說實話，寫這些的時候我心里也很矛盾。我矛盾的是應該教你“受胯下之辱，小不忍則亂大謀”呢，還是教你“該出手時就出手，不回避真實的感受”呢？前者，是明哲保身的最好辦法；后者，類似于西方的決斗，普希金就因此而死。前一種方式造就了不少韓信一樣的成功者——他們忍耐、成功，然而也有可能心理扭曲、郁郁寡歡；后一種方式可能會吃虧、魚死網破甚至小命嗚呼，但是經歷過的人也未必后悔。

你從幼兒園起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好好學習，團結友愛；真有矛盾，也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我想告訴你：成熟的標志就是，有一天你認識到這樣的教育與現實有較大偏差時，也能堅韌地活著、自我調適并且繼續熱愛生活。

最近，我陪你弟弟去看了電影《天才眼鏡狗》。這只“智商超常、哈佛畢業、做總統顧問和實業巨頭”的天才狗，收養了人類小男孩舍曼。為了保護舍曼，它用盡各種技巧、知識甚至高科技，最終在舍曼被人強行抱走時，它沖上去咬了對方一口。

這個情節戳到了我的淚點——最偉大的愛，或許只是出于本能。也只有出于本能的發泄，才能將深沉的愛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這么說絕非鼓勵你去打架。我只是想告訴你要學會與自己的內心對話。在你的心靈深處，有一個真實的你。你要常常問自己：“這件事，我心里面過得去嗎？”“我真的快樂嗎？”“這是我真實的想法嗎？”

不要欺騙自己，更不要活在別人的眼光中，努力去做一個真實的自己。當然，這還遠遠不夠。你還需要用高度的理性來考慮大局，用縝密的思維來顧及細節。假如有一天，你被逼到不得不出手的境地，那么也不要莽撞。想一想，什么是你可利用的資源？什么是你可使用的規則？事情還會有哪些變數、意外和轉機？想想自己有沒有化敵為友，甚至是危機公關的能力？

兒子，你正處于“非黑即白”的年紀，手中握著大把的青春。同時，你也會有很多淚要偷偷流、很多罪要自己受，還有很多愛、恨、情、愁要去親自體驗。從你很小的時候起，我就一直在培養你生命的彈性和韌勁。我努力讓你知道，贏不是人生的目的。很多贏了一輩子的人，內心深處并不快樂。這樣的人充斥著社會的各個階層尤其是中上層，以至于人們習慣以一種功利的輸贏觀來指導自己。

在打架與否這件事上，我希望你不要在乎輸贏，而要找到最好的方式去調適自己的心靈。如果你想出外宿營、長跑解壓或是買個沙袋發泄一通，我都可以陪伴你；如果你想用正規渠道去申述和上告，我也隨時待命準備幫助你；如果你想“以牙還牙，以打還打”，我可以做你的智囊團，一起想出最安全的方案；如果你想自己解決一切，我一定會裝聾作啞，暗暗為你祈禱。

無論何時，我在你微信朋友圈中所點的每一個“贊”都包含著很深摯的情感。我是一個不習慣情感外露的人，便只能將內心波濤洶涌的感受總結為一句話：“沒事，老爸挺你！”

爸爸

（摘自《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