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
英國這個國家在歐洲問題上的分裂,是脫歐進程停滯不前的根本原因,突出的表現為分裂的國家,分化的政黨與分散的議會。無論是脫歐還是留歐,在英國都不占絕對多數。2016年全民公投的結果是由人數上的簡單多數決定的,最終是1717.6萬人支持脫歐,1595.2萬人支持留歐,分別占比52%和48%。僅僅4%的差距使任何一派的觀點都難以占據合法性的制高點,任何一方都很難說服另一方,脫歐派的勝出有很大的偶然性。英國在歐洲問題上的分裂性意味著,即使在三年過后的今天再搞二次公投,如果選項還是僅限于簡單的去和留,很可能還會產生這種難以說服所有人的結局。
作為國家的管理者與施政者,英國政治精英們的看法也難言一致。梅首相與歐盟達成的協議三次遭議會否決,自己則倒在了走向第四次議會表決的路上。執政黨保守黨無法在歐洲問題上團結一致,而整個議會除了以微弱多數反對無協議脫歐外也難以在其他議題上達成一致。產生這一現象的原因,除了傳統的政黨政治需要,還在于英國主流政治中留、脫兩派的激烈斗爭。英《金融時報》評論就稱,“當下支持與反對英國脫歐的兩個陣營如此勢均力敵,各方的情緒如此強烈,以至于眼下要解決這個問題是不可能的。”
脫歐決定反映了英國草根民眾對政治現實的不滿,一開始就不是政治精英的理性選擇。根據BBC公開的信息,2016年6月的公投中,支持留歐議員的政黨分布為:保守黨185名、工黨218名、蘇格蘭民族黨54名、自民黨8名,以及其他黨派議員14名。也就是說,在當時議會的650名議員中,共有479名的個人政治立場是支持留歐的。如果2016年發生的是一次議會表決,結果應該會完全不同。
因此,英國脫歐公投也曾被稱為是民粹主義者的勝利。但英國的政治精英階層也不斷在斗爭中尋求出路:最初是忽視,放任民粹主義不斷擴大對主流政治的影響力;后來則是疲于應付,甚至不惜大搞“公投”以求自保;現在是反思與調整,即在經濟與社會政策上進行調整的同時,政治上主要是以議會民主的合法性對沖民粹主義的“極端全民主義”。而僵局的產生與極右翼“脫歐黨”在最近歐洲議會選舉中的優異表現表明,民粹主義與政治精英的斗爭遠未結束。
英國脫歐是歐洲一體化歷史上的一場危機。雖然仍處僵局,但就危機應對而言,英歐雙方都是成功的:既避免了市場的劇烈震蕩、經濟的斷崖式下跌,也抑制了對一體化更大的負面沖擊。歐盟作為戰后最成功的區域一體化組織,展現出了成熟度與韌性。但脫歐僵局引發的思考還在于,在成熟與發達的聯盟關系中,當成員國與一體化進程的發展目標不再一致時,其是否能選擇退出?又該如何退出?“后聯盟”關系還能否維系?從英國脫歐的政治實踐來看,雖然退出在理論上可行,實際操作卻很難。卡梅倫首相曾提出“留在改革后的歐盟”,但被英國民眾以公投的形式否決了。梅首相曾設計“有協議的有序脫歐”,卻被英國議會否決了。未來的英國首相的選項所剩不多,能夠體現盟友關系成熟度與優越性的“好聚好散”或很難實現。
在全球化發展的新時代,幾乎每個國家都在力求改變,以適應新時代。英國這樣的傳統西方大國更是如此。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英國政府深感應對經濟危機、政治與社會生態變化以及全球權力格局演變的壓力,加速了自身政策的調整,但收效不大,反而是危機接踵而至。從2010年戰后首個聯合政府的產生,到2017年保守黨少數派政府的出現,英國的政局長期不穩。從經濟危機中率先恢復、增長最快的西方發達經濟體到G7中增長最乏力的國家之一,英國的經濟也長期陷入增長乏力的泥潭。脫歐也是一種國家轉型,英國政府提出重新收回移民控制權與貿易自主權,以及加強國家對外來投資的安全審查等做法,基本屬于一種強化國家(政府)角色的做法。但脫歐并不是傳統的逆全球化,英國依然主張脫歐后貿易開放,建立“全球英國”以擁抱世界。這看似是一種優化組合,但在實際操作中,其推進卻十分艱難。
《金融時報》首席評論員馬丁·沃爾夫曾說,“在一個存在環境約束的世界里,我們不能想當然地認定資本主義民主的未來一片光明”。英國當前的脫歐之困,證明了這一點。
(摘自《世界知識》2019年第12期。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研究所副研究員)